两日后,刚下朝的定北王刚入宅门,只见汪福泉手持拂尘面露急色,匆匆地赶了过来。
汪福全原是定北王在宫里时照顾他的总管内侍,定北王开府以后,就当了定北王府的总管。
“王爷可是回府了,太妃刚接入……接入府里了。”汪总管有些气喘吁吁。
“接入府里便好,慌什么?”内侍自小受过训练,回话时从容恭敬。
“太妃入府后要唤寒烟、寒柳过来说话,但…….太妃先是艴然不悦,后黯然垂泪。奴宽慰了一阵,不见成效。”
定北王疑惑不解眉头紧蹙地看向徐良:“寒烟?寒柳?”
“就是前日王妃赐的两个侍婢,末将将其送入大通坊的玉清别院了。”
玉清别院位于京郊,占地三百多亩,风景秀丽,是先帝赐给定北王的别院。
定北王瞥了徐良一眼,向后院走去。
见沈太妃坐在坐榻上垂泪,挥手让人退下关了殿门,定北王过去拜手道:“阿娘这两日可曾好睡?”
沈太妃爱哼了一声,对他的问安置若罔闻。
定北王又道:“儿前日往太清宫去了,拜见了妙真道长,这是妙语真人赠儿的五明扇,还请母亲为儿供奉。”
这下太妃才看了他一眼。她自然知道五明扇的来历,没想到妙语真人竟然将此道家宝物赠与了定北王。
她恭恭敬敬地接过扇子,才给定北王个好脸,问道:“我儿如今已是而立之年。若是相不中寒烟寒柳,那母亲……”
“母亲莫急,今日妙真道长说儿有红鸾星动之兆,然结果未卜,需问儿的本心。此事母亲切莫话与他人。圣人一直对儿多有忌惮,莫要让他人有了可乘之机。”
沈太妃经历过深宫无数的波谲云诡,自是知道利害关系。
拉过定北王的手,拍了拍,说道:“母亲省的,但我儿也需早些成家。今日早朝,圣人可让我儿领了什么差事了么?”
“阿娘,儿十三年未承欢膝下,现下该好好陪陪母亲。”
沈太妃听后,一脸担忧,道:“如今我儿回京,身边仅有三十二虎贲飞骑,儿还需尽快回陇右。”
“母亲,朝堂之事,勿要再议,也勿需担忧,儿定不会将母亲置于险境之中。”
这时,门外的徐良回禀:“长宁郡主在门外求见王爷!”
沈太妃忙道:“糊涂,长宁郡主连入隆庆宫都无需通传,我儿,怎么她还进不得你这定北王府么?”
“徐良,本王看你回京后就不会办事了,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处处都是纰漏!”
吓得徐良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只因非长宁郡主一人到访,卑职觉得还需先通传。”
“另有他人?”
在阍室【1】外等着的王竟夕和王竟瑶很快被徐良恭恭敬敬地引进了定北王府。
阍室后面,是一个很大的院子,那是定北王府的马厩,隐隐传来马儿打响鼻的声音。
先前若不是王竟夕拦着,爱马的王竟瑶恐怕要冲过了。被姐姐扯着的王竟瑶,有些怏怏地跟着。
,
花了两盏茶的功夫,才过了院子,在定北王府正门口戟架上,赫赫放着十六根长戟【2】,这又令王竟瑶停下了脚步。被姐姐轻轻拉了襦裙,才回过神来继续往前走。这些自然都逃不过徐良的眼。
入了定北王府正门,抬眼望去,远远看见黄石大假山立在宅院的尽头,石壁峭空,坡陀突兀,山间瀑布淙淙而下,山上古木苍翠。
约么走了一盏茶的时间,来到了定北王府东部的中门,过了中门,就是定北王平日会客办公的院落。
庭院里亭台楼阁,四周回廊曲室环绕着庭院,庭院门的匾额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和熙堂”。
三十二虎贲飞骑之四守在了书房的门口。王竟瑶自幼便听过虎贲飞骑勇猛过人,如今得见高大威武又面无表情的真人,立刻停住了脚步。直到听到自己的阿姐在书房内说话的声音,才回过神来,但亦不敢抬头去看那人人畏惧的定北王。
只见王竟夕要将制好的佛珠递给在书房伺候的汪总管,却被定北王抢先一步,起身接过佛珠,轻轻嗅了嗅,朗声道:“有劳长宁郡主了,本王甚是喜欢。这位小娘子是……?”
还没有等定北王的话说完,王竟瑶低头笑嘻嘻道:“问定北王安,妾乃王家二娘子。”汪总管心里打鼓,谁敢截定北王的话茬。
王竟夕赶紧道:“王爷,二娘自幼喜好舞刀弄枪,礼数上欠妥,还望王爷勿要怪罪。”
“郡主陪伴太妃两年之久,本王还未好好谢过,无须多礼。”
王竟瑶又道:“那定北王可否让我看看您的骏马?”
“竟瑶……。”王竟夕有些后悔带着她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妹妹过来。
只听定北王道:“既如此,郡主和小娘子在此稍坐,汪福全去安排。”末了还在汪福全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王竟夕心里打鼓,定北王朝事繁忙,又肩负社稷安危,不知可有打扰。加之王竟夕恍惚觉得定北王的声音和梦里的男子似乎有些相似,每次见定北王,感觉甚异。
圣人和定北王关系微妙,又有意将自己立为太子妃,也不知道自己与定北王的交往会不会给他带来麻烦。
只是她与王竟瑶感情一直亲厚,实在拗不过二娘想来定北王府看看骏马的愿望。心下决定看过太妃后还应尽快回将军府。
王竟夕抬头看了一眼定北王,他还是一眼不错地看着他的奏报。
一盏茶的时间,只见徐良一人进来说道:“郡主和王二娘子。太妃说今日清晨甚是凉爽,如今暑热还未上来,不如请郡主和二娘移步去鞠场玩乐,二娘可在鞠场跑马。”
王竟夕还未说话,王竟瑶激动地道“太好了,那阿姐,我们就去吧!”既是太妃所说,给定北王行礼后,出了书房。
路上,徐良又道:“只是鞠场离书房有些距离,郡主和王二娘可从前院马厩,自西边角门的跑马道驰马过去。”
王竟瑶扑哧一乐:“徐将军,我阿姐制香是无人可比,马术却让人不敢恭维的。”
这话说得王竟夕脸上有些微红。
大朔女子都以骑马为时尚,骑射、围猎、马球非常普遍。马术不好的她,还时常被安定公主耻笑,着实有些让人沮丧。
但幼时父亲教她骑马时,从马上摔下来,她一直心生恐惧。在父亲的严格要求下,勉勉强强能骑上马背,但是每次都是心里发怵,身上冒汗。
“徐将军无需挂怀,我步行过去便好。”
“郡主可乘车舆过去。”要是让王爷知道郡主是走过去的,那他这个随行将军怕是做到头了。
换好胡服的王竟夕和王竟瑶来到鞠场时,定北王已经遣人将太妃送到鞠场。
王竟瑶在鞠场上摸着徐良送过来的三匹骏马,爱不释手。立刻翻身上马,在鞠场上奔驰起来。
太妃看着王竟瑶,笑笑道:“夕儿就是太好静了,也该去驰马。”
“太妃莫要笑话儿家,夕儿也想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可太愚钝,一直学不会!”
“那是郡主未曾遇到好的师傅!”听到定北王的声音,王竟夕一脸错愕地回头,心道,这人走路没有声音的么?
沈太妃看见自己儿子过来了,也是茫然不解。自己儿子除了打仗,便是政事,今儿怎么有闲心过来了?
定北王道:“儿想着往日母亲得郡主陪伴,趁今日儿于府上,理应过来瞧瞧。郡主若想驰马,那本王今日便来当郡主的驭马师傅。”
太妃道:“是了是了,夕儿,这些年你也是想去打马球围猎,不如让王爷教教你。”
边上的汪总管忙附和道:“郡主不知,王爷调教的骑兵个顶个的高手。您若得王爷…….”话未说完被定北王瞥了一眼立刻收声了。
这时,虎贲飞骑中的吕战将两匹马牵了过来。
其中的一匹马看到定北王立刻兴奋起来,打了响鼻,跑过来用头蹭了蹭他的脸。这匹马高大健壮,王竟夕有些慌乱,定北王用手安抚了会马,马儿安静下来。
定北王牵着跑过来的马,徐良牵着另一匹马,两人一同来到鞠场一侧。
走在路上时,徐良告诉王竟夕,王爷牵着的马叫“狮子骢”,早年是定北王的战马,前年受了伤,定北王念它战功赫赫,将它从陇右送到京城养伤。此马日行千里,勇猛无比,但只让定北王骑。自己手里牵着马叫皎雪,也是王爷的宝马,但性格温良,是王爷特意嘱咐选给她的。
定北王并不着急让王竟夕骑到马背上,而是让她从马槽里拿了些草喂食皎雪。
谁知狮子骢竟然抢在皎雪之前,把王竟夕手上的草给吃了。毫无准备的王竟夕吓了一跳。定北王安慰她道这是狮子骢喜欢她。
自从梦里看清了女子就是王竟夕后,又有此后用香的种种因缘际会,他刻意与这娘子多接触。但每每想起她与太子青梅竹马,便觉得他们是否也会月移花影约重来,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加之自己已是而立之年,她才及笄,便刻意压制了本心。
但那一日从道观回府,想起第一次见她时的心跳,又思及妙真道长要他随着本心,想必这就是他的本心。更何况梦中似乎太子负了她,且这姑娘现下亦不愿嫁与太子。即便太子真心对她好,但又如何能护得住她。
思及此,定北王开口道:“骑马最要紧的是马与主人亲近,看这情形,狮子骢更为喜欢郡主,那郡主不如骑着狮子骢试试。”
王竟夕也不是扭捏的人,既然要诚心把王爷当成师傅学习马术,便完全信赖于他。
自己和狮子骢亲近了一会,定北王教了她几个轻巧的上马动作,又教了她单手驭马的技巧,那些镫里藏身、乘马斩劈、马上站立等技巧姑娘不必去学。
直到看到她有模有样了,才让她一人骑马去鞠场驰骋试试。王竟夕心道,定北王对她尚且如此认真,那对手下士兵一定相当严苛,不知将来他对着妻儿也是这样一板一眼么?
王竟夕抑制住自己的恐惧,翻身上马,又听定北王道:“郡主放心,本王定能护住郡主。”
王竟夕感激又安心的点了点头,骑着狮子骢缓缓而去。
不知是有了王爷的保证还是狮子骢是匹宝马,三圈下来,王竟夕的胆子大了起来,用小腿打了打狮子骢的肚子,狮子骢瞬时就飞快地跑起来。
耳边的风声呼呼吹着她的发丝,这天地之间,仿佛就她一人徜徉,天高地阔,风爽马健,心中无比畅快。
过了约么两炷香的时间,王竟夕让狮子骢渐渐慢了下来,回头一看,发现定北王一直骑着皎雪跟在她后面。
她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略略喘过几口气,微微笑着说:“王爷,谢谢您一直护着我。”看着马上的王竟夕,玉容映着朝阳,艳如碧桃初放。
“如何?驭马并非难事吧!现下你已经骑得有模有样了,日后勤加练习,定会精进。你若愿意,可随时来府上练习,本王随后知会马厩,让狮子骢作为你的马匹。你也正好可以多陪陪太妃。”
驭马乃王竟夕多年心愿,如今小有所成,自然欲罢不能,对他不再是沉稳老练、小心谨慎的模样,嫣然一笑,流露出无限风情:“那感激不尽。”
作者有话要说:【1】阍(hun)室,相当于守门的住宿和值班的地方;
【2】戟(ji)是一种唐代特色的建筑物装饰品,只有三品以上的大官或者王公贵戚才能摆,官越大,戟越多,十六根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