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旁人看来,一切不过起了个头,便戛然而止。
但萧清影明白,现在的她在流芳阁和骊山眼中本就是个用来投石问路的小人物。协助骊山,是向新主证明自己,这点她已经做到了。往后牵扯种种,便是想插手也不行。
正是想清了这些,萧清影才没有将发现一一告诉白杨。而且,她并非独一无二的聪明人,骊山大有能人在,行事方便。流芳阁这层身份,终是她和骊山的隔阂。
魑魅魍魉现世,萧清影比谁都更想知道魔尊的下落。因此对自己说,放宽心,等候骊山的结果。
从流芳阁回到住所,萧清影推开门,与坐在桌旁的薄病酒四目相对。
薄病酒半敞衣衫,左手一只烧鸡腿,右手一壶酒,塞得两腮满满当当。
被萧清影吓了一跳的他瞪大眼,和一旁同样埋头苦干,吃得不亦乐乎,闻声抬头的小毛表情一致。
萧清影目光落在那烧鸡上,“这是、哪儿来的?”
薄病酒眸光调转,落在小毛身上,向萧清影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小毛便用爪子洗了洗脸,挺起毛茸茸的大胸膛,一副邀功的样子。
萧清影想到这些时日他吃的都是辟谷丹,怪不得醒了要灵宠去找吃的。她考虑不周,回来时忘了买些新鲜菜蔬。犹记得厨房里还有半块肉和两条土豆,“这么吃够么?我再炒一盘肉,可好?”
薄病酒感动不已,含着鸡腿点头。
萧清影心下便有些松快,觉着说清楚似乎也不难。
过得一会儿,萧清影端出一盘土豆炒肉,和一小盆葱花蛋汤。将薄病酒手旁的酒壶拿走了,汤推得近些,“你身体才好,多喝些热汤。”
薄病酒又一副热泪汪汪的感动模样。
回来路上,萧清影想过摊牌。
原身的日记还在储物袋里,昨日紧张时曾想过烧掉。此时考虑,便觉不妥,这大抵是原身在世上最后的痕迹。她不可能瞒一世,烧了又有何益,徒增歉疚罢了。
既瞒不住,何苦来。加上魑魅魍魉这一桩事,像块大石头沉甸甸的压在她心头,她绝不可能去做“薄冰的道侣萧清影”。倘若以后再说,又可能有意外的矛盾、误会……
薄病酒见萧清影坐下后便盯着他出神,不由紧张起来,错眼瞟向小毛,暗暗问道:“我露馅了?”
小毛给出“不像”的评价。
下一个念头更荒谬,“那是我今天变丑了?”
小毛叼住一根骨头,要不是萧清影在,就把它往薄病酒脸上弹。
“这是流芳阁首席丹师制的复元丹。”
萧清影将一瓷瓶放到桌上,“打坐修炼前吃下一粒,能加快恢复。”
薄病酒听见“打坐修炼”四个字,背后细细的汗毛登时竖了起来。
他这才明白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他不是修士呐!
修士感应、吸收天地灵气,转化为内在法力,他却是魔族,何来感应?怪不得修士躺了这么久,运转几个大周天就好了,而他连走路都不会。
萧清影见薄病酒脸色忽然煞白,关切道:“怎么了?可是又不舒服?”
说这话时她也不自在,心道总不能被怀疑了。
薄病酒木木地摇了头,心中向小毛大喊救命。
小毛哪有办法,吃饱喝足,打了个饱嗝,便跳到萧清影腿上,收起大尾巴,美滋滋地打起盹儿来。
叛徒!叛徒!薄病酒心凉了半截。
萧清影眉间一皱,似有察觉,“难道你……”
薄病酒还想不出借口,欲哭无泪,手一抖,筷子掉在碗沿。
“你修炼遇到问题了?”
薄病酒“啊”了一声,捡起筷子,“被、被你看穿了,我好像没办法修炼了。”
萧清影担忧道,“怎会如此?”
薄病酒咬住筷子,不大肯定,“或许是后遗症……吧?”
话音方落,萧清影探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薄病酒吃了一惊,感觉到一股力量在体内游走,生怕她瞧出端倪。但转念一想,他在这具身体里还未醒来时,她一定检查过了。既然那时没问题,现在也不会有问题。
果不其然,萧清影收回手,“心脉、丹田、全身经络都无碍,怎会如此。”
薄病酒秉承着“拖字诀”,随口道:“没关系,或许过一阵子就好了呢。”
萧清影道:“所以,你才连行走都不方便吗?”
薄病酒赶紧点头,该认就得认!
萧清影注视着他,眸光流转,半晌,搭下眼帘,点头道:“嗯,那我多从流芳阁带些丹药回来,会好的。”
薄病酒嘴上应行,心中想着便是修士的壳子也无碍,他既然能感应到魑魅魍魉,定也可参星。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站起来,他这个新相公未必就比旧相公差。
萧清影将复元丹交予他时,想着就这几日,与他说个清楚。
却不想出了这一遭……眼下,还不是好时候。怎么着也要等他身体康复,能独自踏上修行之路。
·
转眼过得半个月。
萧清影已适应在流芳阁的日子。除却最开始一桩与魑魅魍魉相关的要事,接下来交给她的大多是些无关痛痒、只关风月的。
譬如姬琴忽然想吃大宣产的荔枝,还不要法术催熟,就要原产原味的。于是三名修士星夜兼程,掏空法力,便为送一棵荔枝树。萧清影到城外迎接,给系上红绸,捧到姬琴面前。才啖一口,她又不想吃了,赏给下属。
诸事种种。萧清影也有些摸清这位长公主的脾性,小事多多依着,大事敢于进言。有几次姬琴看似震怒,嚷着要将她丢下去,回头却许了诸多恩赏,还允她更改规则。也因此她救了些人,名声在流芳阁一众修士里最好。
许多人恐惧姬琴,萧清影不怕,她大抵是整个流芳阁除雀菘外敢试姬琴底线的。
雀菘与姬琴的关系是个谜。姬琴是周幽王,他便是褒姒。其余男宠都不懂为何姬琴如此放任雀菘,任他予索予取。
他们大多数厌恶雀菘,除了涂壁。
萧清影听其他修士私底下咬耳朵,据说姬琴对涂壁有救命之恩,不管姬琴怎么待他都不离不弃。他是长公主最忠诚的狗。
萧清影原以为以骊山之力,过不得三日,必将那事查得水落石出。
然而那日之后,骊山静默。坊间也无传言。萧清影散值后曾到卖家家中,前些时日设下的禁制已经撤去,屋内搬空,地上的魔族法阵被清理一空,地下填埋,真没半点痕迹,好似无事发生。
萧清影不好过问,便在与涂壁交接事务时“无意间提及”,涂壁只道:“这件事的结果我们也不知道,骊山说既然查清与长公主无关,也就不必流芳阁插手,自然,有什么结果,又出了什么问题,就不会告诉我们。不过,你找到的雍朝国兽兽纹很有用处,我们已经找到些蛛丝马迹了。”
萧清影喜悦,“这可太好了。”
涂壁若有所思地看看她,“我看得出来,你满腔抱负,一定很想接着往下查。但是流芳阁这么多修士,长公主对你青眼有加,自是想将你留在影都做大用的。就算真要查,也不会让你去。况且你还有家室,不管怎么想,你都不是最合适的人选。”
萧清影心道,不,她才是最合适的人选。她会找到魔尊,再杀他一次。
……
薄病酒莫名打了个喷嚏。
小毛端坐在厨房的灶台上,见他停下,便用力摇晃蓬松大尾。
薄病酒揉了揉鼻子,撇了嘴,迈开大步子走到它面前,“我已经健步如飞,不需要再练了!”
小毛尾巴尖指了指外面。
薄病酒骂骂咧咧,“你以为我不想修炼啊,这里又不是魔宫,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是黑天。星星晚上才会出来,我现在除了走路,没别的可干。”
说着推开露台的门,双手握住栏杆,闭上眼,试着感受这城中的魑魅魍魉。
——没有,什么都没有。
薄病酒徐睁开眼,眼底满是复杂。自那日后,他再没感应到魑魅魍魉。不禁自我怀疑,莫非是错觉?
小毛跳到手边,用大尾巴扫薄病酒的脸。
薄病酒拨开,吐掉嘴边的毛,翻开手掌,赫然是一婴儿拳头般大的星盘,“只能晚上修炼,还不能被她发现,这是我的极限了。小毛,你说,我是不是应该跟她说实话?”
小毛两只尖尖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薄病酒实话实说,“清影待我这么好,是因为她不知道她的丈夫早就死了。我一开始觉得这样也挺好的,但这半个月来,她又是帮我找了很多丹药,又是做饭照顾我,我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但若不说实话,她不会跟我走。说了实话,我又怕她生气,非要动手,甚至觉得原身是我害死的。哎,我纠结好多天了。”
小毛:“……”
薄病酒不以为意,“虽然我们每天说话不超过三句,那也是有交流的啊。感情不需要说出口,我觉得她喜欢我。”
小毛又耷拉着颈子吐舌头。
薄病酒揪它耳朵,“你天天往她怀里凑,就没试过读她的心?”
小毛错眼看他。
薄病酒一双眼满意地笑成月牙,“真不错,不愧是我老婆,可不是你一个小小魔宠能读的心。”
小毛骂他,咬了一口他的手指头,为了躲开暴跳如雷的薄病酒,满屋子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