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影将翻倒家具挪开,又把墨粉拢到一处。指尖轻攥了一点法力,屈指一弹,落在地上。
仿若春草蔓生,地面浮现银线,向四面八方展开去,直将刘兆和杨巡看呆。便又见她攥着那一把墨粉,微躬下身,鼓起腮帮,轻轻一吹,墨粉如群星洒落,在即将触碰到银线时浮空。
原本散乱的墨粉受到感召,排列成行,与银线并行,直至完全重合。银线与墨粉同时下陷,三人面前竟出现一条深不可测的通道!
刘兆看萧清影的眼神颇有些复杂。
杨巡初生牛犊不怕虎,“师兄,我们快下去看看吧!”
萧清影却道:“多叫一些人来帮忙吧?”
刘兆道:“此事在衙门是机密,白师兄早有吩咐不可大肆宣扬。我是金丹期修士,不必慌张,一起下去看看。”
不等萧清影主意,便拉着杨巡一跃而下。
萧清影皱了下眉,跟了下去。
这通道比三人想象得要深。
不知走了多久,才见光亮。以为是出口,到底险些摔下去。
——竟是一螺旋下降的旋梯。
杨巡站在旋梯边缘向下看,才伸头就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熏得他头晕脑胀。
刘兆赶忙揪住他衣领,抓将回来,“鲁莽!”
杨巡却擦了擦鼻下,“师兄,不知为何,我感到神清气爽。”
萧清影仰头看去,就见此处向上越来越窄,顶端有一月亮大小的出口。
她心头掠过什么,没有捉住,看向刘兆,“来都来了,下去看看?”
刘兆以为这女修挑衅于他,遂冷哼一声,“骊山修士无所惧。”
刘兆和杨巡领在前头,萧清影在后面,边走边观察。
她耸了耸鼻尖。越往下,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愈发浓郁。这般阴冷潮湿的地下,墙上竟长出色泽鲜艳的奇葩,花开不败,生机勃勃。
蓦地,杨巡急切喊道:“站住!”
三人下到最底,就见一男子站在一口足有两层高的大锅前。刘兆打算悄声接近,不曾想被毛头小子坏了事。
男子闻言若惊弓之鸟,不逃走反而自脚下搬起一块大石,用力将锅身一砸!砸出个大洞,流水汩汩,才掉头逃跑。
锅中流出的既不是清澈的水,也非脏污,而是萧清影要调查的碧水。
萧清影心下莫名,没去追赶男子,而是一跃落到大锅旁,用薄薄一层法力罩住漏洞。
然而碧水已流出许多,萧清影往下一看,竟是一弯浅水。碧水落在浅水上,转眼消失无踪。
再看刘兆和杨巡那边。二人当机立断追捕男子,却迟到一步。
男子跑进一扇小门,两人到时那门突然消失,变成墙壁,拳打脚踢、法力攻击都无效。
“我来。”
萧清影轻车熟路地破解法阵,小门又显,杨巡迫不及待地追了过去,刘兆则又多看了她一眼。
萧清影神态自若。这大抵便是投靠流芳阁的一个好处,骊山与流芳阁关系微妙,除非极其要紧的事,否则不会向长公主求证。而流芳阁确实有一庞大书库,她并未扯谎。
两人眼中只有那男子,故追得紧。萧清影落在后头,途径一面墙时察觉不对,解开法阵,墙后赫然是一间堆满书卷的密室。
一面靠墙的书桌,一盏未熄的油灯,一只写了一半就被主人匆忙丢下的笔。
萧清影目光落在那墙上拼接的铜管,原本接到墙头,延伸向外,此刻却被拆除了,原路也被土填埋。
她走到桌前,翻开书卷。盯着纸上文字念了出来,“受试者甲饮下三号玉露后未有明显变化,受试者丙却可感知灵气,为何?”
另一张也是发问,道受试者甲复饮下一号玉露,仍未有变化,而同样饮下的丙却已入道,御剑飞行。后面还有一行小字,甲不忿暴动,已消杀。
这般的书卷层层叠叠,难以想象他们究竟用玉露做了多少实验。
萧清影眉头紧紧拧在一起。
玉露究竟是什么?为何要按照玉露浓度不同,所用人不同,地点不同等等……反复实验?更重要的,为何他们会有魑魅魍魉的余烬,又如何懂得魔族法阵?
前者萧清影可以不在乎,后者关乎她用一条命换来的江山太平,必查不可。
这时,萧清影眼尖地发觉桌角旁有一张未烧尽的字条。
就与它的主人一样,匆匆忙忙。应是离开此地时那人将字条放入油灯里点燃,未见其燃尽便走了。
这么一来可知,在这里记录这些的是个凡人。
至于纸上……字迹虽已烧毁,背面却可见半个兽纹。萧清影下意识拿大宣国兽比对了下,不是。心生疑窦,便将字条收入囊中。
“师兄!”
这时杨巡急切的高喊声传来,空灵回荡。
萧清影追将出去,心头微凛。刘兆是金丹期,杨巡是筑基中期,方才逃窜的男子周身毫无法力,像是凡人,因此萧清影才放心让二人追捕。
——除非前面有他们难以招架的东西。
方才不觉,此时在看二人离去的甬道,竟又深又长。
萧清影脚步如风,过墙边时察觉两旁有许多法阵,似乎封着一个又一个房间。
不及探究,很快便来到尽头,就见刘兆倒地,胸口血洞汩汩,杨巡托着他,二人正惊惧地看着数只漆黑、幽灵般的浮空破布。
萧清影脚步一顿,神色惊愕。
分明是魑魅魍魉!
她以为余烬是这些人搜罗来的,未曾想他们竟召唤……不,这绝不可能,师尊说过,魑魅魍魉非天地生,其命系于一人,此人天选天生,历任无名,只得一尊号。
——魔尊。
见魑魅魍魉涌向二人,萧清影喝令道:“快放开他,过来!”
杨巡不解:“为什么,你要见死不救吗,莫非长公主真的要害我们?”
萧清影二话不说,上前拖过杨巡,将他丢在一旁。
这时再看,魑魅魍魉分明是冲刘兆去的,如数件薄薄的衣衫,伏在身上,却贪婪地从胸口伤口涌进体内。
“魑魅魍魉如烟如雾,不可捉摸,嗜血如命。它们是毒,是能将一颗至善之心变成至恶的剧毒。”
杨巡眼睁睁见着那魑魅魍魉全钻入刘兆体内,才一个呼吸间,刘兆弹起身,调转过来,双瞳尽黑,笑容森森,“凭什么你们就可以突破元婴,往上走,而我一辈子都要被困在金丹,困在影都?我也想做长老,做掌门啊!”
杨巡害怕地喊了声“师兄”。
萧清影脑中飞快做出判断。
刘兆是骊山弟子,断不能死在这里。她知道如何祛除魑魅魍魉,但显露此伎可不是用流芳阁作托辞就能辩解的。虽过去五百多年,现在的骊山弟子都不记得昔年之事,但祛除魑魅魍魉的办法一定是有的。
萧清影侧脸,压低声音,“你快走,去搬救兵。”
杨巡迟疑,“道友,你一个人可以应付吗?”
萧清影只怪他在,自己难以施展,“快去。”
杨巡连滚带爬,一面回头一面跑了。
见他没入黑暗那头,萧清影松了松筋骨,取箭搭弦,露出个松快的笑容,“让我看看,五百多年了,你们有没有长进。”
……
薄病酒睡到日上三竿。
一人一狐神清气爽,直又赖了一会儿床才起。
小毛跑去看露台,不见萧清影踪影,便回来,随意跳上桌子,发现她留下的纸条。
薄病酒惭愧:“本来我一个大男人,应该担起养家重任,却让她如此劳累,不该,不该啊。”
小毛白眼都要翻到脑袋后头去。
薄病酒振振有词,“那是嘛,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肯定回不来,他老婆就是我老婆,很合理啊。”
小毛嘤嘤叫了两声。
薄病酒用力拍了下床边,床板太硬,把他娇嫩的手掌都拍红了,一边吹气一边乜它,“我不管啊,我才是你永远的主人,虽然没有把你变成魑魅魍魉,但咱们这么多年交情,就算我换了个芯子,或者有人用我的样子出现了,我也还是你主人,你要是丢下我,我就把你做成围脖!”
小毛晃着大尾巴,一副“你来啊”的嚣张模样。
薄病酒啐了一声,双手撑床,试着起身。
他那两只躺很久的腿颤颤巍巍地下了地,往四方桌走去,到最后两步,实在没力气了,还是借了下力。
薄病酒拿过茶壶倒了杯水,一面灌下一面郁闷地说:“不应该啊,修士不受伤吗?他们要是躺上十天半个月,也要重新学做人吗?”
小毛摇头。
薄病酒:“我想也是不用的,那修士醒了之后怎么做呢?我总不能问她吧,那岂不是穿帮?”
小毛歪了歪头。
薄病酒懊悔地拍了下手,“对,万能的失忆,这我要是昨天能想得起用,今天就不这么苦恼了。”
小毛摇头叹气。
薄病酒揪了一下它的耳朵,“别放马后炮。这还用得着你说?那就只能慢慢学走路。但她会不会觉得奇怪呢?若是她问题,我要怎么回答?”
小毛抖了抖毛,从窗台跳走了。
它说出去打听一下,薄病酒便等着。
他又倒了杯茶,刚端起,才到嘴边,心头蓦地一颤,两道墨眉窄起。
为何……感应到了一缕魑魅魍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