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毛反应极快,金线破门而入时便凌空跃起,浮云似的降在梳妆台上,同时看向洞开的窗棂。
以它鬼影一般的身手,果断定能逃脱。偏偏这时它停下望了一眼床上的薄病酒,再扑向窗户时已来不及,一支锥形箭射向支起窗棂的叉竿。
啪的一声,窗棂阖上,重重扑腾两下,又一箭射来,几乎嵌进土夯泥抹的墙里,将窗户扣死。
小毛见此路不通,丝毫不怵,转身往露台夺去。来人早有预料,又是一箭,恰恰在它即将跃起的前一刻,射在墙上,下一瞬那雪白的狐狸毛在半空中震荡展开,宛若旌旗迎风,腹部恰恰好好正撞在箭上,缠着箭杆转了一圈,扑通落地。
小毛皮毛厚实,又是魔宠,自是不痛的。但让它心惊的是来人一眼就预判了它的行动轨迹,才能提前张弓射箭。
来不及多想,它腾跃起身,从地面飞快往半掩着的露台门钻去。来得更快的是一条金线,凌空抽来,竟比它快了一步!落在那毛茸茸的尾巴上,才触碰到就自动缠绕收拢,把它逮住了。
眼看着就差一点,小毛脑海中掠过“断尾逃生”的念头。然而它这条油光水滑的大尾巴乃经年保养而成,它也不是壁虎类妖可断尾重生,心一横,干脆迎向来人。
既然跑不掉,那就嫩死她!
然等它露出獠牙,嘶嘶作响时,甫一抬眼,看清是谁后竟愣了一下,不觉呆愣住了。
而此刻女修见它有反抗之意,撒开金线,竟张弓扣弦,似乎是要杀了它——
“等等!”
一人一狐听到一声急促,旋即是响声,像什么东西笨重地掉到地上。
萧清影回头看去,就见薄病酒脸朝下摔在地上,半个身子还在床上。显是着急下床,却卧床太久,下身麻痹。
她看着用双臂费力支起地板,迫不及待去摸门牙的薄病酒,眼里染上一丝复杂和紧张。
薄病酒以为门牙摔断了,吓得俊脸失色,赶紧摸了摸,还在,才松了一口气,向萧清影伸出手,“等等,你别、别杀它。”
萧清影下唇抿了抿发干的上唇,“夫君,你醒了。”
薄病酒也紧张,生怕被戳穿,故讷讷,“是、是啊,娘子。”
萧清影和薄病酒此时都另有所想,都在等对方先起话头,因为他们都不是“原装的”。
萧清影方才归家,离屋门还有两步时听到说话声,只有半截,说什么想吃点好的,还指责某人没有心。
说话之人要么不认识,要么就是薄冰。
薄冰已然醒了?她放松的心情荡然无存,神经立刻紧绷。他醒了,会不会认出眼前人非心上人?
待走近,萧清影鼻梁一皱,闻到了狐狸味儿。
横竖要面对,倒不如先把狐狸擒了,看看它要做什么。于是破门而入,与这毛绒小贼大战一场。
只是想不到,毛绒小贼似乎和薄冰有渊源。方才说话的人是他,那对象就是……这狐狸咯?
薄病酒暗暗观察萧清影,见她若有所思,似乎不打算先开口。
他不禁郁闷。那怎么行,他又不知说什么。若说错了话,被发现他不是此人,就她刚射箭的手法,直接给他弄死了。
太可怕了!薄病酒千算万算都没算到重生后的老婆是弓修。他上辈子就死在一个弓修手里,听到用弓箭的就发憷。
别说,这老婆长得挺漂亮的,就是怎么看……都有点像上辈子一箭射死他的那个女修?
两人都不知说什么,竟都一言不发,就这么看着彼此。
小毛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萧清影忽然想到原身不擅弓,而她露这一手,岂不是自投罗网?如何解释?
薄病酒打量着她,越看眉心越皱。真的像,那头发披散下来,断上几截,毛躁些许,遮住大半张脸,人再狼狈点,脸上全是血,伤痕,糟到无法直视的狼狈……
“夫君。”
薄病酒思绪忽然被打断,浑身汗毛竖起,“嗯,娘子。”
萧清影暗忖片刻才想出一句不出错的,“你何时醒的,可还有不适之处?”
薄病酒看着她眼睛说话,也是这样明亮如星的眼眸,见一次就不会忘,正正经经地回道:“没,我感觉挺好的。”
哎哟憋死他了,这不是他的风格。
萧清影想去看小毛,但薄病酒凝视着她,仿佛在看一件古董,实在让她心中打鼓,“夫君,我扶你起来吧。”
薄病酒也不知原身会说什么,道歉总没问题吧,“好,多谢娘子。”
心里冒酸:兄弟,你老婆很贤惠嘛!
萧清影将弓箭压在金线上,走到薄病酒身旁,伸手去扶。先前他昏迷着时,怎么碰都不觉赧然。这会儿指尖碰到他肌肤,像耳边打了个惊雷,吓得缩回去。
薄病酒又闻到那股幽香,正是萧清影发间的,不由耸了耸鼻子。
小毛见萧清影不理它,干脆跳到桌上,就坐在弓箭和金线旁边,优哉游哉地舔舐自个儿的毛。
萧清影把薄病酒扶回床上,下意识从胸腔里送出一口气。
薄病酒像被人泼了一通冷水,从头到尾,心拔凉,开始胡思乱想:她叹什么气,莫非发现我不是原身了?她是不是要杀我?她不会用箭杀我吧?
萧清影只是觉着太艰难了,原身与薄冰是夫妻,肌肤之亲本是常事,她却从未与男子如此亲近,竟连对方脸颊和脖颈处的汗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如此后,二人又不说话了,都在等对方开口。
萧清影错眼瞥了小毛一眼,见它宛若回家,神态自如,再联想门外所听。莫非这是薄冰的灵宠?可原身并未在日记中提及此事……且慢,那日记本就没写多少。更没提到他夫妇二人来影都之前的事。
若狐狸真是薄冰灵宠,寻来便也正常。
薄病酒捕捉到萧清影那一眼。心想她莫不是怀疑小毛的来历?要是原身没有宠物,那他救小毛就很奇怪。他俩是夫妻,若无话不谈,他纵编个狐狸报恩的故事也没用。
只有一件幸好。他一直嚷着小毛是魔宠,却从未把它变成魑魅魍魉。因为嫌魑魅魍魉没有毛。故此它还是一只吸收天地精华修炼的灵兽。
小毛不懂这俩人到底在干什么,干脆俯下身子,将脑袋搭在两只前爪上,美滋滋地睡大觉。
“夫——”
“娘——”
二人终于打好腹稿,却同时开口。皆是一愣。
旋即萧清影道:“夫君,你先说。”
这句话和薄病酒的“娘子你先说”重叠在一起。
两人心中都呼不好。
这么心有灵犀,很容易被揭穿啊!
若论管教弟子、辅佐掌门,萧清影自是一比一的,骊山最优秀的大师姐。但男女之事于她是头一遭,实在弄不懂情爱中的弯弯绕绕。横竖要说,她便开口:
“夫君,你认得它?”
萧清影打定主意,要是薄冰觉得她知道,她就说“我指的不是那只狐狸”,若是不知道,就好接着往下聊了。
薄病酒心道有问题就好办,脱口而出:“是啊,它和我关系很好。”
才说完,就看到小毛在摇头,显然认为他掉进了萧清影的陷阱里。
薄病酒也才忽然想到,万一她是怀疑自己才这么问呢?那他岂不是自掘坟墓?
萧清影心道果然,她的猜测是对的,这就是从前的事。
她应该往下问,问个仔细,但不敢。倘若薄冰叙述往事时,让她接话,岂非露出破绽?
薄病酒以为自己已凉了一半,浑身绷紧,注视着萧清影。
萧清影点头,“原来如此。”
薄病酒眨眨眼。
啊?就这?他蒙对了?他小命保住了?
萧清影走到桌旁,见小毛乖巧地趴着,如犬般温顺,大尾巴还摇呀摇,心中又笃定几分。看来它认识萧清影,方才过于紧张才嘶哑咧嘴,此刻看清了,自然温顺。这正说明都是过去的事。
她给小毛解开金线,还摸了摸它的头。
小毛舒服地弓起背部,将头顶凑近萧清影掌心,孺慕地蹭了蹭。
薄病酒沉思:好像有哪里不对。
萧清影要拿起弓箭时,手掌一顿,不由看向薄病酒。
但他并未因自己用弓而怀疑,神态自然。
这令她皱了下眉,疑窦顿生。但这时薄病酒看着那弓箭,“娘子,你弓用得很好啊。”
这句话瞬间让萧清影心中警铃大作。
果然,他还是察觉了,原身用剑,而她用弓,还用得这么好,自然起疑。这句话看似夸奖,实则含疑。
——她高估了薄病酒的脑容量。他只是看着那弓,想起了一箭摧毁他大业的女修。这话在他自己听来,是有几分酸溜溜的。他没见到萧清影的剑,便以为她就是个弓修,这话又是夸奖,自然没毛病。
萧清影讷讷:“其实,是这样的,你昏迷一个多月以来,我为了帮你治病,认识了一个叫离离的姑娘,她娘亲,呃,有一本祖传的弓术,觉得我略有天赋,就送给我了。我确实学得很好,不过这些天用的还是剑,只为掩人耳目。”
她在心中提醒自己做两件事:
第一,和沈碧通气儿。
第二,把原身的日记烧了。
薄病酒原本观察她面貌,和那用弓手法,越想,越在心中与那女修重叠。
此时听她说是最近两个月才开始学的,立刻打消疑念。
一来这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二来天下长得像的人比比皆是。诛魔箭可以诛邪,但也要用弓修的命做弦。那女修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现下再看萧清影,脑子里就一个想法:
我老婆真漂亮。
然而两人还是没多说话,都不敢起话头,生怕说错了、踩了坑。
天色已晚,萧清影借口他大病初愈,应当好好休息,便又取了被衾去露台上了。
薄病酒摸了摸鼻子,别看他夸人家好看,真要睡在一张床上,却有些羞涩。
不过,萧清影既没赶小毛走,也没让它留下,似乎默认他决定。
薄病酒招招手,小毛跳到床上,窝在被角,前爪揣进怀里,眯眼假寐。
他想到方才小毛那千依百顺的模样,心道它可真不争气,见着个好看的,傲骨一下子就没了,哪还有魔宠的风范?
小毛听到他心声,不由斜了他一眼。
薄病酒直觉它有话要说,便等着。但小毛只舍了一眼,便团作一圆睡起大觉。
薄病酒忍住把它抓过来揉掉一层毛的冲动,也闭眼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