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瘦修士挨了一剑,捂着右臂狼狈后退,望向姬琴。只见她懒倚着一个男宠,不时打打哈欠,私语谈笑。显是未将二人的比试放在眼里。
尽管不忿,高瘦修士仍握紧剑柄,迎上对手。
涂壁见萧清影读到那句话后面不改色,以为她不懂其中真意,“道友……”
“多谢提醒。”
萧清影坦然自若地将招募令收起,笑道:“只是我已一只脚踏了进来,没有回头路,不进则退。”
涂壁一怔,竟有些佩服这女修的胆色。
说话间席上胜负已分。
最后关头,身处颓势的高瘦修士竟反将一军,打掉对手武器,转败为胜!
姬琴身旁的男宠见状,正要说话,被她眼色淡淡一扫,住了嘴。而后姬琴缓缓抚掌,笑道:“不错,真是场好戏,我很满意。这一场赢家便是你了。”
看似无状的随意一指,让高瘦修士心中颇为不满。毕竟他本就赢了,长公主却好像勉为其难才选了他。
另一人垂头丧气,跟着婢女离开。
这时姬琴转眸看向萧清影,“就剩你二人了,挑选你的兵器吧。”
萧清影走到武器架前。
高瘦修士初见她腰间佩剑,以为对方和自己一样也是剑修。谁曾想萧清影径直走过剑架,倒令他一怔。
萧清影花了好大力气才将视线从弓箭上挪走。
出乎所有人意料,她握住一尺搭在木架上的白绫。
高瘦修士忍俊不禁,“道友,点到为止,我不会逼着你用它自尽的。”
萧清影将一端在右手腕上打了个结,扯了扯。姬琴所用白绫都是南海鲛丝织成,坚韧异常。
她也不废话,请君先行,“请赐教。”
高瘦修士满腹怜香惜玉之辞,手上却无半点留情,起手就是杀招,直逼萧清影面门。
未曾想才递出剑尖,就被白绫缠住。
萧清影手腕用劲,波浪逐阶上爬,直到剑身,竟借力打力,将高瘦修士手掌震得险些脱柄!
想不到这样依直觉挑选的兵器如此趁手,萧清影不觉唇畔浮现一抹薄笑。
高瘦修士看见了,怒从心头起,阔步上前就要用另一只手去抓握白绫。
而萧清影早有察觉,又是轻轻一抖,白绫就如江中银鱼,从高瘦修士手中倏地滑走了。
嘲笑、戏弄,一套接一套。高瘦修士再也忍受不了,提剑就刺。
……
林衷和白杨等了许久。
阁内修士送来美酒佳肴,二人心思各异,半点品尝的兴致都没有。
又过了半晌,终于可以上去了。
白杨耐心被磨去大半,不等修士说完,便起身撂了下衣摆,御剑登楼。
这时他想到倘若来这儿的是孙诸,一定会做得比他好。自己是世家出身,有傲气,常常受不了别人给自己傲气。孙诸则不同,似乎无论是多荒谬的事,他都能泰然处之。
有时白杨怀疑他天生没感情。无在意,便无牵绊,也可无情。
本以为可以见到姬琴,然到顶层,两人又被拦住。
原来招募还未结束,只是将近尾声,让他们换一个地方等罢了。
林衷忍不住问:“我方才问了,从我们来,就只剩两个人,结果等了两个时辰有余,两个凡人的胜负有这么难分吗?”
理应拦着师弟无礼的白杨默不作声,看向那分明是修士,却打扮成大宣女官的女修。
女修摆出笑脸,眼却无焦,“长公主很是尽兴。”
答非所问。林衷气结,白杨反倒若有所思。
孙诸与姬琴打交道次数最多。白杨问他如何评价此女,孙诸只说一句:“能让她高兴的事很少。”
大宣最受宠的女子,宣帝长女。前朝后..庭,自由出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提出要影都。宣帝当场应允,不顾早先定下的人选——太子脸色如何难堪。
纵要满天星,宣帝也会倾举国之力为她摘星。这样的人生,为何不欢?
此时此刻,姬琴早从榻上坐起来,目不转睛地看一出好戏。
萧清影以一白绫对战利剑,竟如铜墙铁壁,不攻只守,硬磨了高瘦修士两个多时辰。
高瘦修士连战两人,离胜利仅一步之遥,难免心焦,开始便步步紧逼。如今竟被萧清影逼得毫无脾气,看似于他十分轻松,实则心知自己是萧清影白绫下的提线木偶,剑为绫动,全然被动。
高瘦修士以为姬琴很快厌倦这把戏,谁曾想她非但不叫停,还津津有味地看了两个时辰。
自比试以来,连过两场,姬琴从未从榻上起来过。然而这场引得她盘膝而坐,甚至推开男宠送来的葡萄。
高瘦修士倏然想到最开始涂壁说过的话。
“……殿下爱独自看戏。”
闪念如浮光掠影,不等他细究,萧清影蓦地卖了一个破绽。
高瘦修士抓住机会,划破白绫,剑尖抵在她喉咙上。
萧清影微微向后一仰,不动了。
输了,不馁反笑,“你赢了。”
高瘦修士先是欢喜,然后忐忑。
这时抚掌声响,姬琴兴会淋漓,“好!好久没见过这样有意思的比试了。你们修士呐,大多无趣又无聊。我还以为有意思的人都去骊山了,没想到有个肯来见我的,还是女子。”
胜负已分,高瘦修士自信收剑。
未曾想姬琴望向他,冷冷道:“你输了。”
高瘦修士愕然,“为何,我明明胜了!”
姬琴不答,只冷眼看他,无声授意另一人。
涂壁站出来,“我早就说了,长公主喜欢看戏,因此输赢并不重要,能让长公主高兴的才是赢家。”
晴天霹雳!
高瘦修士一下子想通了,然不甘心,“可我刚刚赢了两人,他们败在我手下,为何不判我输?”
说完他就懂了,这是个愚蠢的问题。涂壁:“两个蠢人比试,自然是选不那么蠢的;一个聪明人输给自作聪明的蠢人,自然是聪明人胜。”
高瘦修士看向萧清影,声音高亢,“你故意卖我破绽!”
萧清影解开白绫,“长公主已然尽兴了。”
这话让姬琴不免再看她一眼。
剑走偏锋还游刃有余,这样的人不去骊山,来流芳阁做什么?
高瘦修士咬紧牙关,良久,无可奈何,将剑丢到席上,“我不服气,但既然长公主说我输了,那便如此吧。”
涂壁同情地看他一眼,俯身到姬琴耳畔,“殿下,骊山修士在廊下等候。”
姬琴:“可以让他们过来了。”
涂壁端着托盘,走到萧清影面前,“长公主日理万机,以后有什么事和我说便是。这是你的授印和腰牌,挂此印者,在流芳阁内百层以下自由行走,可用法力。腰牌是你身在长公主麾下的证明,若见着骊山修士,出示即可。影都之内,不会有人敢为难你。”
萧清影想了想,“骊山修士在流芳阁内也可用法力吗?”
涂壁眼神多了几许意味深长,“自然,流芳阁便是骊山督造而成。”
萧清影将授印和腰牌系在腰带上。
高瘦修士见事情已无回转余地,正要走,忽见两个修士过来,以为是送他下去,“不必,我自己走。”
萧清影想到招募令上所说,眉头微拧。正要说话,不远处两个骊山修士并肩而来。那一身熟悉的衣袍让她霎时有些恍惚。
“你们干什么?!”
平地一声惊雷起!众人闻声望去。就见高瘦修士被两修钳制着,拉到露台边,竟不由分说将他丢了下去!
“阿兄!”
斜里冲出个人来,正是两个骊山修士中的一人。然已来不及,往下望时,只见层层花瀑,哪还有人。
白杨知林衷有个做散修的兄长,却不知他竟参加姬琴招募,见林衷情急,不由眉心一皱。赶紧快步走到林衷身旁,压低声音,“别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
林衷脸上血色尽失,手掌不由紧握,碾碎的花汁沾染满手,犹不察地抹了眼下,留下一片红痕,“我知道,师兄。”
白杨这才携了师弟,一起走到姬琴跟前。右手贴心口,略一躬身,行大宣臣礼。
林衷神情恍惚,慢了一拍,起身时就见姬琴盯着他看,讥诮道:“想不到啊,你骊山修士的亲眷也肯来参加我姬琴的招募会。怎么,你们骊山不是特别瞧不起流芳阁么?看到他殒命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林衷瞪大眼睛。
白杨冷下脸,“骊山敬大宣,长公主代表大宣,莫不敬骊山?”
姬琴收回目光,向后耸了下肩,舒展开来,“我记得你,你叫白杨,上一次是和孙诸一起来的。与他相比,你们可真是一个天,一个地。”
她不点明,白杨却懂。
懂又如何,还是要忍。
白杨开门见山,“长公主近来可听说过‘灵根玉露’?”
姬琴扬眉,“这是什么东西?”
白杨:“据我所知,只需要两滴,就能让一个凡人获得灵根。”
姬琴冷淡,“哦,有人成功了吗?”
白杨点头,“算成功,但也不算。很多人只得到了一两滴,没有获得灵根,但可以感受灵气。”
姬琴嘲弄,“那有什么用。”
白杨继续说:“我们已调查出些眉目,这所谓的‘灵根玉露’,其实是……”
戛然而止——
林衷忽然推开白杨,另一只手拔剑而出,朝姬琴刺去!
涂壁反应最快,帮姬琴挡了一剑,剑没入肩头,再拔出,鲜血飞溅,直泼林衷一脸。然他眼睛眨也不眨,拨开涂壁,直奔姬琴。
场面霎时乱作一团。有男宠夺路而逃,有扶起姬琴离开的。白杨醒过神来,慌忙找剑。却蓦地发觉挂在腰间的剑印不见了,再看林衷,另一枚早被他偷走。是几时?或许方才上前宽慰他时。
涂壁伤重倒地,效命姬琴的另几个修士赶来支援。不多时,被林衷打倒在地。散修与骊山,筑基与金丹,天堑般的差距便在眼前。
男宠推搡姬琴,“长公主,快走!”
姬琴如何也想不到骊山修士敢当众杀她,花容失色,然不过一瞬,就又冷静下来,甚至笑了一声。
仿佛她等这天很久了。
白杨剑印被夺,暂无法力;其他修士打不过林衷,节节败退。很快,林衷杀到姬琴面前,保护她的男宠倒在一旁,而姬琴退却,后背抵柱,仰头看着林衷,竟有几分引颈自戮的胆色。
林衷莫名想到这位长公主的传闻。三嫁三归,世人说她是克夫的煞星,却不知大宣如今的江山,有一半是她帮宣帝老儿赢下的。
——那又如何!杀了阿兄,便要偿命!
林衷的恨与他的剑,今日就要杀她个魂飞魄散!
一声震响掠过耳旁,竟令他暂时失聪。
一支羽箭钉在柱上,深深没入。
转眼功夫又是一支,打破林衷发冠。墨发散落,遮扰视线。正要回望,不知何来一点亮光击中虎口,险些令他松开剑柄。定睛一看,竟是一枚箭镞!
心中不禁发问:箭镞在此,箭杆何在?
念头还未落地,风来雨急,膝弯倏地一疼,迫得他单膝跪下,方一侧脸又一箭杆袭来,划过脸颊,割断头发,留下血线。
他想举剑,就有箭镞,刁钻非常地从四面八方来袭。屡中穴位,令他疼痛难当,竟丝毫运不上法力!
要知道他可是骊山弟子,金丹期,竟毫无还手之力!
直到有气息近了,林衷才得以喘息,完好的左手拨开头发,第一眼看到的是箭。
冰冷的箭簇,抵着眉心。
持此弓箭者,竟是一个筑基后期,散修,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