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壁引三人从游廊迂回,过几处宫舍,又兼池上虹桥,方见一间清幽雅致的宫殿,上悬牌匾,书有“湘鹭殿”三字。
明知另两人待会儿是面对面的对手,涂壁仍将他们安排在一屋,另请萧清影到隔壁,奉上一盏清茶。
涂壁:“请在此等候,轮到道友时我再来。”
萧清影点头,道了声谢。
她坐在太师椅上,托起茶盅,扣住碗盖,一面拨开茶叶一面浅酌。忽地听见闲谈声,抬眉望向一墙之隔。
一个说他弟弟是骊山修士,在右罗任职。他本也想参与骊山修士选拔,奈何年纪已大、实力不济,一千人争一个席位,难过登天。若非不得已,谁愿为姬琴办事。
另一个说他是梁国皇子,自小流落民间,悉知身份后为避开宫廷权斗,故来到影都。偶然看到招募令,不知长公主何人,稀里糊涂就来了。
沉默半晌,就听接连两声冷哼。
“道友诓我?”
“你不也是?”
萧清影:“……”
她摇摇头,干脆坐远一些,不去听了。恰在窗边,便放眼美景,游目骋怀。
蓦地,见翠竹下站着个人。白衣墨发,爽朗清举,腰肢盈盈一握,乍以为是个女子。微侧过来,方知风姿特秀,目深眉高,若山遥遥,若雪封玉。
竟是个男子。
萧清影登时忆起在何处见过此人,便是那焦亭远丹房中有过一面之缘的昳丽少年。
他并没发现萧清影,原地站了一会儿,莫名叹了口长气,就要离去。
然而走不到几步,被三人拦住去路。正是因他挨了姬琴一巴掌的男宠,另有两个帮手。
雀菘还维持掩面姿势,垂下袖子瞥了眼面前人,“西河,让开。”
男宠变了脸色,“我不叫西河!我有自己的名字,哪像你,姓也没有。”
雀菘闻言,撇了袖,冷言讥诮,“这是殿下赐的名,不管你在外面叫什么,在流芳阁,你就叫西河。”
西河发怒,“狗东西,还不是仗着殿下宠你!她可真爱你啊,就因为你叫雀菘,便让我们后来的也改成两个字。可你就是条白眼狼,成日给她脸色看,这样冷的屁股,亏她也贴得上去!”
一旁帮手脸色难看,劝道:“西河,私底下编排长公主,万一被人听到了,你可别连累我们。”
另一男宠:“没错没错,我可不想被丢下去。”
西河嗤之以鼻,“胆小鬼!我比你们胆子大,因为我床上功夫好,殿下舍不得杀我的!”
话音未落,换来雀菘一声讥笑。
西河彻底变了脸色,招呼二人,“把他这张脸给我撕烂,我看看还能不能勾引殿下!”
眼见西河施号发令,一人上前推了雀菘一把。他那薄如风筝的身子骨自然经不住,不由踉跄两步,摔在竹边。
见他摔倒在地,另一人怕了,“西河,这样不好吧,差不多就行了,真伤了他,长公主饶不了我们。”
西河骂道:“这就怂了,怕什么?他前几日弄丢了长公主送给他的生辰礼物,就为这事儿,罚他在廊下跪了一天!他不珍惜的,自有别人珍惜。倘若今日他‘不小心’死了,不就少了一个和我们争宠的人么?”
帮手嗫嚅:“这倒也是……”
萧清影拧了拧眉。正要出声制止,忽见一块石头击中帮手额角。
他“啊”地一声,捂住额头,血从指缝流出。
雀菘不顾白衣染泥,从地上爬起,怀抱一把竹下的碎石,朝三人丢去。
方才还狺狺狂吠的三人竟无招架之力,在疾雨般的碎石下狼狈躲窜。
他气喘吁吁,看着三人一边嚎一边跑,撒开满怀石子,也要离开。
“等等。”
雀菘回首环顾,这才发觉萧清影在窗边。想到方才之事被她撞见,不由生出戒心,警惕地看着她。
流芳阁里虽然不能用法力,但有稀薄灵气,可供打开储物袋。
“这是不是你丢的?”
雀菘愣了愣,只见萧清影手中提着一条足链。这时才想起他见过这人。
萧清影观他神情,应当是了,便解释道:“我从丹房出来之后在栈桥上发现的。”
雀菘走近前去,看看足链,目光落在萧清影脸上,“你要什么报酬?”
萧清影扬了下眉,“举手之劳,言谢便可。”
雀菘愣了下,沉默半晌,接过足链,“有骊山在,长公主不可能招进多出众的修士。她需要的不是护卫,是能逗她开心的人。记住,赢就是输,输就是赢。”
最后一句没头没尾。
萧清影正了神色,“受教,多谢。”
他还没说谢谢,反先收到一句。雀菘扯了下嘴角,还以两个谢字,便转身离去。
纸一样薄的身姿,分明孱弱清减。却好似泥淖里长出来的孤莲,任他雨打风吹去,不肯折一分。
萧清影看着他背影远去,直不见了,才收回目光。
移时。盏茶饮尽,涂壁入得屋来,请萧清影回殿前。
虬髯大汉和白面修士业已淘汰,余高瘦修士和蓝衣修士。两人互相打量,眼神不善。
方才还空空如也的竹席两侧摆了些武器架,既有刀枪剑戟,也有少见的水袖毛笔。席上溅了些血,痕迹仍新。
萧清影视线掠过诸般武器,在弓箭那儿停了停。那是把桑木弓,品质比竹弓好。箭也是配套的,杆子打磨过。在姬琴这里,纵是做玩具的兵器,也比大多数修士用的好。
榻上,姬琴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个九连环。雀菘没有来,但她心情比方才好了许多。
萧清影站到二修士旁。婢女捧着托盘,仍是抽签。
高瘦修士见又是她抽到最短,免试一场,不由妒忌:“怎么连着两场免试,莫不是有猫腻吧?”
听声音,正是方才在旁屋吹嘘弟弟是骊山修士的人。
姬琴一眼扫来。
高瘦修士自知失言,脸色难看。
谁知姬琴仰头一笑,声色琅琅,“便是有猫腻,你又能如何?这里是流芳阁,自是由我说了算。”
高瘦修士欠身,“某向长公主赔罪——”
“不必。”姬琴冷笑一声,打断了他,“别浪费时间,开始吧。”
萧清影见状,心领神会,便要往偏殿方向去。
姬琴看看她,招来涂壁,耳语两句。涂壁追上萧清影,“长公主说既然就剩一人,你留下观战吧,不用回避。”
萧清影自是乐意,跟着涂壁走到一旁。
涂壁觉得她和来过的修士不一样,不禁道:“道友,你可将招募令仔仔细细看过一遍了?”
萧清影下意识点头,旋即觉着话里有话,便从储物袋里拿出招募令,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
这一看,眉头不由拧作一团。
为何一张招募令上,要在不起眼的角落附一行“既与此会,不论生死”?
·
朱雀大街上,两个修士御剑而来,径直到了流芳阁前才停下。
一个是白杨,另一个是师弟林衷。
才刚落地,就有修士出来迎接,“见过二位前辈。”
白杨摆手,不耐这些虚礼,“我们是来见长公主的。”
修士:“长公主正在见应招者,还请二位等一等。”
白杨皱眉,“是很要紧的事。”
修士不改笑容:“那前辈在此等着,我上去禀报。”
修士走了,林衷才问白杨,“师兄,这流芳阁的修士未免也太不把骊山放在眼里。”
白杨讥评,“本就是散修,若有进骊山的本事,怎会来流芳阁。来这儿的,大多是撞运气的亡命之徒。”
林衷不解,他刚从骊山来影都,任职不过半月,“听说长公主出手阔绰,待底下修士不差。为何如此说?”
白杨看向他,正要说话,忽然一道黑影从二人身后砸下,发出烂泥一样的声响。
林衷吓了一跳,回头看,方知是个人。
看衣着是散修,身材魁梧,留有虬髯,死不瞑目。
林衷脱口而出:“杀人了!”
白杨却按住他肩膀,摇摇头。
这时流芳阁里走出好几个修士,腰间挂印,轻而易举就将虬髯大汉的尸首敛了。又一个小法术,清理干净地面。看上去什么时候没发生过似的,还向二人躬身行了一礼。
林衷脸涨成猪肝色。
白杨:“散修说骊山苛刻,若非少时得进,做了散修后就得与千万人争,一千人抢一个位置。但至少骊山只是淘汰,而非抹杀。姬琴确实待人不差,可前提是能做她的人。这样的招募一年一次,敢来的要么无知,要么不怕死。”
林衷声音高昂,“她杀人,骊山不管吗?”
白杨面无表情:“要想共赢,就得让步。骊山修士不能来,至于大宣、梁国、雍朝……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散修。真正有天资的修士已入骊山,埋没的天才也不会甘心屈于女人之下。”
林衷:“为何你不将此事告诉我们?”
白杨看他的眼神意味深长,“被选来影都的,都是骊山弟子中相当聪明的人,你不妨问问自己,为何每个人都有一年的考核期。”
大白天的,林衷觉得有一道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白杨以为他怕血,怕死,不免有些失望,“感情用事是兵家大忌。”
林衷沉默半晌,似是想通什么,面带自信,“我知道了,师兄,我相信可以的。”
白杨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