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离脑子里有根弦断了,转身就跑。
她跑出人堆,直到空旷处才停下,刚喘一口气,身后一只手拽住她胳膊,扯转过来,是武洋。
武洋语无伦次,眼神却很坚定,“离离,你听我说,你爹娘是修士,你让他们帮帮我,杀了那些人。以后我武洋给你们当牛做马,做什么都行,要我这条命也行……”
离离呼吸不上来,“小武,我……”
碧云天就静静躺在她衣襟内。
武洋以为她要提条件,平静下来,“离离,你想要什么?”
离离想告诉他,其实她身上有能救小虎一命的碧云天。但她没交出来,一念之差,她害死了一个人。因为她觉得仙途比人命更要紧。
她不敢说。
武洋将她的挣扎错读为恐惧,明了那难处,“我知道,你怕骊山修士找你爹娘麻烦,是不是?”
离离心道我是个胆小鬼,用力点了下头。
武洋知道她爹娘是不许她来的,这些年离离也送了不少东西给他们,帮了很多人,他不该以道德绑架她。
正这时不远处吵嚷起来,仔细辨认,可听出是“不良人来了”。
武洋脸色剧变,撒开离离,调头扎进人堆。
离离紧咬下唇,没有跟上,看到萧清影便奔过去,惶恐地扑进她怀里,“清影姐,我,我不是故意的,可这是焦伯伯好不容易得到的碧云天,也许它能帮我脱胎换骨,我真的不是故意害死小虎的……”
萧清影问:“你告诉他了吗?”
离离摇头,“没有。我不敢说,我怕他恨我。清影姐,你要劝我告诉他吗?”
萧清影没有这打算,“有些事,你自己拿主意最好。我看到大家都跑了,说是不良人来了?”
离离道:“一定是把小虎抓起来的那帮人,他们没找到无名修士赠给小虎的东西,不肯罢休。清影姐,小虎的死和我脱不开干系,我现在不能走。至少,要帮他们赶走那些人。你可不可以帮帮我?”
萧清影略加思索,“我和你一同而来,自然要一同回去。”
·
街口。十来个身着制式圆领袍的不良人列排而站,为首者衣色鲜亮,腰刀崭新,手握一柄带鞘长刀,抵着地。双目微合,在等候什么。
不多时一个不良人归来,“大帅,那个叫小虎的已经死了。其他人都跑了,只一老父陪在身旁。要不然咱们把他抓回去,再审问一番?”
统帅这才睁眼,瞪视,“不良人只能缉查逮捕,你我出现在此处已是违律,本就不能为县衙所知。真把他抓回去,岂不是连前几日的事都捂不住?”
下属:“不至于吧,县令大人和我们一样,也想要那东西。这件事,兄弟几人也就是分一杯羹……”
二人忽然听得“咻”地一声。
下一刻,一块石头正中下属额角,惊得其他不良人皆拔刀。
下属哎哟一声,拿手一抹,流血了。
几人看向二楼,正看见三五个少年作鸟兽哄散,唯有一个还不肯走,死死盯着他们,恨不得用眼神生吞活剥。
统帅淡淡道,“这下有借口了,去吧,把他们几个都带回衙门。”
下属咬牙切齿:“是!”
说完指挥兄弟抓人。十来人才散开,周遭忽然沸腾,刚刚逃回屋内的百姓冲出来,或拿着菜刀木棍,或锅碗瓢盆,总之能抄什么就抄什么,大喊着给小虎报仇,攻上不良人。
不良人顿时慌了阵脚。
他们都是凡人,且有恶迹者。被骊山修士从牢里捞出来,签下契约,摇身一变成了捉捕恶贼的不良人。也兼维护右罗县治安,将违法乱纪者押至县衙。
背后有修士作靠山,往日里作威作福惯了,忽然遇到反抗,个个呆若木鸡。
统帅怒喝:“还愣什么,快镇压他们!”
这时一道身影爬到道路中央堆积的杂物上,高高举起手里的小刀。
“杀了他们,给小虎报仇!”
人声鼎沸,纷纷附和。
纵使手中有兵器,也抵挡不住这么多人的怒火,不良人节节败退。
萧清影和离离赶来时,便看到这幅百姓怒起,打得不良人毫无还手之力的场面。
离离还以为武洋单枪匹马,见状心中大石不由放下。
萧清影盯着那站在街口牌匾下,手握长刀的男子,问离离道:“你说不良人都是凡人,是么?”
离离点头,“是啊。”
萧清影眉头微皱,“但那个人是修士。”
武洋和李非奋勇对敌,一起打翻了一个不良人。
这时李非看见那统帅,眼里恨意迸发出来,“小武哥,我认得那个人,就是他抓的小虎!”
武洋用力握紧匕首,“给小虎报仇!”
统帅见方才喧哗激众的少年冲自己而来,轻蔑一笑。
连整日与他出勤的兄弟都不知道,还以为他这些天身手长进,乃是得到了不错的刀法。
——其实皆因那小小一滴玉露!
才那么一点,就能让他感悟灵气,虽不比真正的修士,却也算脱胎换骨,与常人划来天堑。
因此,知道那少年有整整一瓶,他如何能放下?
要怪,只怪匹夫怀璧,命里注定。
拔刀横扫,气合四方!
方圆一丈内的人都被震在地。
原本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抱头蹲在地上的不良人赶紧起身,道了声“多谢大帅”,回转给兄弟帮忙去了。
而迎面冲来的武洋,倒在地上,胸口像被千斤石重重擂了一下,肋骨都断了两根。
统帅揪住他衣领,提起来,轻而易举高过头顶,“小子,东西在哪里?”
武洋嘴里满是血,含住啐了一口,“去你妈的!”
统帅被喷一脸血沫,耗尽耐性,“罢了,不过是些蝼蚁,也想与天争。今日我就送你上路,切记阎王殿前莫提我!”
说罢举刀——
一箭破空,正中那持刀的手掌,顷刻洞穿,鲜血如流!
统帅啊地惨叫一声,不由松开武洋,目视掌中空洞,后撤数步。
环顾四周,找不到箭何处来,然而怒在心头,无论如何也要杀武洋,于是另一只完好的手反拔腰刀,疾步向武洋逼近,举起欲杀。
又是一箭!
依旧正中掌心,血花飞溅,洒了武洋满头满脸。方才都没被震慑的他,此刻呆呆看着双手破洞,惨叫不休的不良人,半个字也说不出。
统帅既愤又恨。愤的是他总算知道射箭人藏在何处,就在那斜右方二楼一间破屋内,恨的是对方修为显高于他,是真正的修士,挨第一箭时他就该察觉,偏偏怒火冲昏头脑,又白白挨了一箭。
屋内,离离透过窗缝,看得不良人惨状。但更让她惊异的是,萧清影隔着窗纸,完全看不到外面情形,也能两箭正中。且仅在窗纸上留下小小一个窟窿,手指可探。
离离心下喜悦,却见萧清影拧了眉,似有难处,“清影姐,怎么了?”
萧清影苦笑一声,“箭用完了。”
今日之事始料未及,她在浮图塔里只缴获四支箭。原打算回去后,再到城中武器店购箭。
眼下便愿那不良人统帅赶紧望风而逃,别硬碰硬。
统帅捧着鲜血淋漓,咬紧牙关,引导法力从经脉走到双掌,方觉痛感消退些许。
对方连发两箭,皆在他下手刀杀少年之时,摆明了保护此人!而此时他不动手,楼上也沉寂。分明是那修士要放他一马,催他离去。
可玉露就在这里,这少年为王虎之死这般愤慨,以命相搏,足见二人情义,极可能知道下落。
摇摆之际,一个不良人挣脱围困,见统帅受伤,以为是武洋所为,便举刀上来。
统帅吃了一惊,未能及时叫住,以为他必死无疑。却见刀刃劈下,武洋狼狈躲闪,滚到一旁,牵动断裂肋骨,疼得脸又煞白几分。
不良人还要砍,又被上来帮忙的百姓拖住。
统帅心道楼上人为何不救少年,刚才可比他动手时危急多了。
都说富贵险中求,何不赌这一把!
统帅阔步上前,一面揪住武洋衣领,扣住脖颈,一面紧张盯着二楼。
没有动静。
他蓦地笑了,心道果然如此,还以为是修为远高于他的修士,原来是个半斤八两的,又或者,他只有这两箭,多一支都没有!
离离见状,心焦如焚,“清影姐,他不肯放过小武!”
局势越乱,萧清影越镇定,环顾四周,目光停在角落,蓦地亮起。
统帅逼问武洋,“说,玉露在哪里?”
武洋脸颊涨红,呼吸急促,“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统帅:“就是那小子偷的东西。”
武洋两眼发昏,胸口剧痛,喉咙收紧,他离死不远了,但仍不肯松口,“我、不、知、道。”
统帅暗骂嘴硬,想不到贫民窟里还有这样撬不开的嘴,若非目的相悖,这少年的气性倒很适合招入不良人。
既收不得,也不可留着坏事,必须杀了!
他收紧手掌。慢慢,少年的脸和他掌心血洞一样红。翻起白眼,四肢抽搐。
然而这时统帅心中涌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
就好似猎物被猎人盯上。
他不觉松开手掌。也就转眼功夫,一根褐色长条擦过虎口,磨破皮肤,溅出血花,流星似的,扎入黄泥地面。
心悸未平时忽然想到方才他站的位置,倘若不松开少年,不退后,这支箭穿破的会是他的喉咙。
——箭?
统帅看向地面。赫然插着险些要了他命的东西,那根本不是箭,是一根未经打磨、百姓烧火用的细树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