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昭云情不自禁地靠近,渐渐,已越过石夜。
左手银链激越作响,连石夜手上的一圈银链也受了影响,躁动不已。
石夜觉察,剑眉不觉一皱。
那人察觉身上多了一团陌生人的影子罩着,慌忙擦干泪痕,抬起头。
面庞瘦削,鼻梁挺翘,薄唇色淡,可细长的眉却浓烈,像是一幅天青山水中点睛的墨笔,而浓眉下的那双啼露眼,则弱化了山水的巍峨不可亲近,只叫人觉得纵然峰峦耸立,却也有小桥流水般的亲切感。
那双啼露眼此刻含泪,凄楚之余,多了一丝温柔缱绻。
有一种雌雄莫辩的温柔秀美。
容昭云神色迷离,几乎倾身:“师……”
却被人拽住。
容昭云回头,带着银环的手反握住她的手腕。
银环上的面做的小鱼干一晃一晃的。
容昭云神色稍清,杏眼略带迷茫,看了一眼石夜,总算多了几分清明。
但她执拗靠近。
银环上的小鱼干被这依然决绝的步伐一带,哗啦啦偏向一侧,挤在一块儿,摇摇欲坠,好不可怜。
石夜剑眉一凛,双唇微动,终是一句话没说,只跟上。
靠近了,容昭云才发现,那拥有跟她师尊沉夕真人极为肖似的人,竟是名男修。
那男修看到他们过来,却往身后斑驳的墙壁又贴了贴。
“别怕,”容昭云嘴唇动了动,像是发誓一般:“我会救你。”
那男修苦笑:“多谢前辈好意,可我欠他,足足一千块上品灵石。”
容昭云“嗯”了一声,解开一芥子袋,拎着芥子袋的一角,袋口朝下,一倒。
上品灵石堆积成了一座小山。
“足够了!”一身横肉的刀疤男两眼放光,跪趴在地上,手脚并用,将这些灵石往自己的芥子袋中扫。
男修愕然,啼露眼里瞬间蓄上泪水,双膝欲跪:“多谢前辈……!”
容昭云扶她起来:“不必如此。”
石夜已然觉察出问题,终是忍不住,开口:“汝……勿要碰他。”
那男修抬头看了石夜一眼,蓄满水汽的眼眸眨了眨,顿时落下几滴泪珠子来。
他似被吓到,忸怩转向一边,却脚下一软,却忽然往容昭云身上一倒。
石夜目光渐冷,肩上的面塑小仙鹤发出一声清鸣。
那男修又流下几滴泪珠子,慌慌张张:“抱歉,前辈,我修为太低,才筑基境,刚刚……其实我腿都软了……”
容昭云单手揽着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没事,安心。”
那男修便果真心安理得地待在容昭云的臂弯里。
光这么靠着,他就比容昭云高了一头,容昭云今日又只拿了低调的千年珊瑚晶做的簪子挽了头发,发髻不高。
他稍一偏头,躲过容昭云的视线,微眯着啼露眼,隐晦地打量着石夜。
石夜眼锋一扫,对方又低下头去。
容昭云丝毫未觉,温柔问:“你是不是受了很多委屈?”
“……也不算,”那男修矮了矮身子,把下巴搁在容昭云的肩头,贴着容昭云的耳朵,却看向石夜,啼露眼中流光婉转,“我叫衍芜,就是个普通的修魔的。我爹娘恩爱,只是我爹家里位高权重,我爹家里人反对他们在一块儿,让他们平白受了很多苦。娘亲怀我的时候还一直东躲西藏,身子还落下病根……不过,我爹对娘亲用情极深,甘愿与家人一刀两断,所以我们一家三口总算在一块儿过活。”
“可惜娘亲生了病,我爹不得不回本家求人拿药,但那些人铁石心肠,竟是把我爹拒之门外。”
“我爹无法,只好上山采药,结果……就在也没回来。”
“我孤立无援,更救不了娘亲,只得东拼西凑,到处借灵石,才能买得起最便宜的药材给娘亲吊着命——可惜,前几日,娘亲也去了……”
“我走投无路,才……” 衍芜哽咽,“幸亏遇到前辈,不然我就要沦为炉鼎……若是真被当做炉鼎,那我宁可死!”
容昭云捏着衍芜的手略加了几分力道:“衍芜,跟我走吧。”
原本围观的人群,因为毫无新意的老套故事已经走了□□成,剩下的看热闹的,见这红衣女修修为高不可测,可却堕入这样简单的骗局,放肆嘲笑。
“这都什么年份了,怎么还有魔修能被这样简单的伎俩骗到哟……丢魔!”
“世风日下,现在的魔修难道都只知道修炼,不知道修心吗?这心性,在魔界可走不远……”
“嘻嘻,我就喜欢看冤大头被骗!”
容昭云并未在意这些杂音,只指着不远处的拐角,道:“我就住在这主街后,拐个弯就到。”
看热闹的一中年魔修笑道:“原来是家底丰厚的,怪不得这么挥金如土。能在这主街后面购置府邸,想必……”
他忽然卡壳,脸色骤然灰败,噗通一声跪下:“魔使大人……!小人口出狂言,甘愿受罚!”
他真蠢!主街后面那一片,不就是容府吗?!
周围死寂一瞬,显然也意识到,主街后面住的究竟是何人,纷纷跪下。
求饶声和奉承声如山呼海啸一般。
容昭云没有放开衍芜。
石夜神色一暗,薄唇轻启又合,剑眉时蹙时舒,最后,在这一片杂嚷声中,他迟疑许久,轻声:“不妥,危险。”
话到此处,石夜又抿唇不语。
容昭云从这嘈杂之中,辨认出石夜的声音,转头看他:“阿夜,你在担心我吗?”
石夜别过脸,去看肩上的小仙鹤:“……自作多情。”
容昭云秒懂:口是心非。
她笑了笑,杏眼弯弯,见好就收,话锋一转:“那今日,我们先回去——走吧。”
***
第一次闲逛,就这样戛然而止。
三人回到容府,坐到宴饮厅中。
衍芜怯生生地打量着这奢华的装饰,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
容昭云见状,踱步到他身旁,为他拉开椅子,笑道:“衍芜,坐。”
容昭云也在衍芜身旁坐下,亲自为衍芜讲解这容府的构造,由着衍芜在外院选了一处心仪的处所,留她住下。
石夜坐在一旁,一杯接着一杯地饮水。
周围一切尽在她神识掌控之内,容昭云提醒:“阿夜,我已令傀儡人去置办酒席,你如今还在炼气境,饮水太多,一会儿可吃不下。”
石夜不语,将仙鹤盏往一旁一推。
他肩上的面塑小仙鹤飞下,往仙鹤盏旁边一站,昂首挺胸,黑豆眼直视对面的衍芜。
衍芜面有愧色:“魔使大人,是不是因为我,石公子他生气了呀?”
石夜淡然:“吾未怒。”
面塑的小仙鹤跟了石夜一路,也沾染上石夜的脾气,昂首清鸣一声。
容昭云:……
口是心非,欲盖弥彰。
容昭云慵懒一笑,起身,坐到石夜身旁。
轻声:“方才我吩咐傀儡人采买的时候,按照你的口味点的菜。”
石夜的耳侧被微热的吐息灼得发烫,连带着耳畔的魔契也生出一丝痒意。
他往另一侧稍微移了移,但座椅空间有限,尽管已经贴上另一侧的扶手,可耳处热度已经未退。
“吾非……”
采买的傀儡人已拎着食盒,站在门口。
容昭云招了招手,让她们进来布菜,点了几道素菜的名:
“这些,放在阿夜这边。其余的,你们随便摆。”
傀儡人效率极高,动作几乎现出残影,几息的功夫,便按照容昭云的要求,把菜肴排布妥帖。
石夜冷脸,但好歹也拿起玉筷。
玉筷尾端是容昭云这几日闲来无聊的时候,特意雕琢过的。
雕的是仙鹤纹。筷子尾端还有根根分明的流畅又细小的尾羽。
她一直有个恶趣味:喜欢把养成的一切与他们的本体或者肖似物关联起来,暗搓搓准备相关的物件,当做礼物,满足自己的癖好。
这几日里容昭云非常恶趣味地,偷偷把石夜所用的一切都换成仙鹤相关。
她收养了不少小家伙,确实还没有一只心思单纯的鹤。
虽然石夜是魔修,但容昭云也不得不承认,她的杰作与石夜相合,天衣无缝。
仙鹤在少年苍白的指缝间,仿佛随时都要排上云霄。
衍芜一眼瞧见对面少年手中精巧的玉筷,顿了顿,放下刚刚拿起的普普通通的玉筷。
忽然起身,端起旁边傀儡给她盛满的一碗“一桶鲜”,躬身:“石公子,对不住,之前误会了您。我不胜酒力,斗胆以汤代酒,借花献佛,向您赔罪,行吗?”
石夜放下玉箸,端正坐着,正色看着衍芜,微摇头:“不必。”
衍芜低着头,讪讪收回手,情绪低落,心不在焉。
刚才起身时匆匆忙忙,身后座椅已经被他拉得太远。此刻落座时,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异常。
容昭云什么也没说,只弹出一片魔气,往前推了推衍芜的座椅。
石夜看到,淡色的唇动了动,什么也没有说。
食不言。
他夹起一筷芙蓉三丝。
“哎呀——!”衍芜突然惊叫出声,原本端着的浓汤晃了晃,眼看就泼在他身上。
却又仿佛时光回溯,沿着原来的轨迹,逆向回到碗中。
衍芜赶忙把汤碗放下,绞着衣袖,惊慌站起:“魔使大人,抱歉,是我太笨了。惹得石公子生气不说,还差点把汤洒在身上……”
他说着,那双啼露眼中水汽氤氲,大滴大滴地往下砸:“我真是太没用了呜呜呜,只能给大家添麻烦……”
石夜将纠结片刻,到底把已经夹起的芙蓉三丝放入自己印着仙鹤的碟子里。
容昭云却起身,走向衍芜:“衍芜,阿夜没有生气,他拒绝,只是觉得你没有必要赔罪。”
石夜放下玉箸,琉璃黑的眼眸注视着容昭云。
容昭云没有在意,只轻轻拍着衍芜的后背安抚:“阿夜一向食不言,吃饭时极少说话,没有别的意思。”
石夜的食指搭着那玉箸尾端的仙鹤尾羽,一瞬不瞬。
衍芜柔声下气:“那就太好啦。我听说您跟石公子感情极好,不想因为我,使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
他眨了眨眼,便将刚才睫羽挂上的所有泪珠全都抖落。
“虽然我在穷乡僻壤,可也听说,魔使大人的婚典盛况非常,十分热闹。魔尊大人也亲临,还为魔使大人送了一份厚礼……”衍芜温润一笑,缓缓直起身体,“魔使大人,我能看看吗?”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作息有点阴间,会调整一下,之后尽量把时间定在晚9,嘿嘿~
别人的情人节:你侬我侬
女鹅在情节人,给女婿带回来个绿茶。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