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到石夜的身体情况，容昭云刻意放缓了飞舟的行进速度。
抵达凫州时，已经日偏三竿。
容昭云抱着石夜，缓步走下飞舟，抽出几个傀儡人，往地上一扔。
傀儡人收拾，容昭云则带着石夜径直奔温泉而去。
她往温泉里扔了半颗上品回春丹，直接把少年连人带衣服，一并放了进去。
免得少年醒来觉得自己清白不保，又搞那寻死觅活的那一套。
容昭云则在温泉边上搭了个小案几，从芥子袋中抽出一小册子，一叠稍显浑浊的水，一狼毫笔。
册子看上去平平无奇，一个字也没有。
但容昭云右手聚气一团火，左手拿着册子在火苗上烤了一会儿，册子就显出一行清浅的字来。
字歪歪斜斜，并不美观，但却很整齐。
看得出来有章法，但幼时没有被严格约束，所以总体来看，差那么几分意思。
册子上写着“找到值得辅佐的魔主”“获取信任”“突破化神境，成为渡劫境”，绝大部分目标下，都勾了一个圈儿。
容昭云咬着狼毫笔笔杆，在中间靠后的位置上那一行“获得魔尊之位”下，画了半个圈。
那狼毫笔沾了浊水留下浅浅的印子一样，在蒸腾的水汽中朦胧不清。
温泉对仙修和魔修助益不大，但对接近凡人的炼气境的石夜来说再好不过。
石夜泡了大概两个时辰，悠悠转醒。
容昭云察觉，收起笔墨册子，走过去。
石夜看了她一眼，喜怒难辨，竟然连往日挂在嘴边的“荒唐”三连都没有说出。
事情不妙，耳侧魔契火热，发出无声的警示。
容昭云当即跃入水中，赤缇色的披帛如红莲绽开。
她左手捏住石夜两腮，仰头看了看：舌侧果然有两个小口，可怜兮兮地落下两滴血泪。
容昭云的银链一横，擦着石夜没了血色的唇：“怎么又要寻死觅活？——阿夜，你要是再这样，我可只能采取一些非常手段。”
银链犹如觉察到猎物的毒蛇，迂曲着便霸道地占领了石夜的口腔，从他的舌苔上碾过。
容昭云的银链是她惯用的法器，以她的魔气凝练。
体感并不冰冷，可却比起那无生机的武器来说，更多一分不容拒绝的侵略感。
石夜不过炼气境，接近凡胎，受不得这种刺激，很快，口舌生津，给这银链镀上一层水光。
他眼角的泪像是清晨芙蕖上将落未落的水珠，清澈又可怜。
只可惜那桃花眼中仍没有屈服之意，只有鱼死网破之感。
容昭云可不想跟石夜不死不休，石夜好好活着，她继承魔尊之位才能更顺利些。
她从芥子袋中取出一粒止血丹，怕少年不肯吃，只好碾成粉末，食指沾着，挑开银链，抹在石夜舌苔的伤口处。
方才还孤注一掷的少年身躯一抖，没等容昭云的手指抽出连，便含混着吐出几个模糊的音。
容昭云凑近辨认，大概是：“汝……不知廉耻！”
容昭云痛快应下，并不辩驳，只道：“你活着就行。”
少年总算是愿意说话，比悄无声息一心寻死可强不少。也算是个好兆头。
可这说完了，却又低头挣扎起来。
像是一只头一次下水的小仙鹤，扑腾个不停。
容昭云沉思片刻，琢磨出一点规律来。
对待这一根筋的小傻子，非必要，不强迫。须教化，但又要顺毛。
他既然觉得自己是仙尊，那不如换个角度劝一劝。
容昭云准备再试上一试，温声：“阿夜，我要成为魔尊。我需要你的帮助。”
容昭云怕蒙骗石夜的人没有给他补全如今局势，怕他理解不了魔尊的地位，又补充解释：“魔尊，大概就是整个魔界的老大，比仙尊还要厉害！”
石夜：……
容昭云：“可不少魔修对我这样由仙堕魔的异类，始终心存戒备。这时，又有流言传出，说子平阁预言，会有由仙堕魔的女魔修与仙尊纠缠不清——这变成了他们反对我即位的理由。”
“虽然我可以把反对者都杀光，但是，有个人跟我说过，杀人解决不了所有问题，只会带来更多的麻烦。魔界一乱，凡间和修仙的也讨不到好。这三界和平了多少年，平衡被打破，只能祸患无穷。”
石夜破天荒地点了点头。
容昭云：“就在这紧要关头，阿夜你出现了！”
石夜：……？
容昭云：“阿夜，你简直就是天道之子！为三界而生！”
石夜：……？？
容昭云尽力忽悠着自以为是仙尊的小傻子：“阿夜，你的出现，成功阻挠了一个女魔头大开杀戒，你居功甚伟、德泽万代啊！这是什么？这是仙尊的境界！这是三界的楷模！这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大无畏精神！……”
石夜垂眸，但耳侧魔契的热度却渐渐下去。
容昭云以为找到了正确的方向，信口胡诌得更为起劲儿，直接一剂猛药：“所以，阿夜，你现在要做的事情，可比那小仙尊叶寂时伟大多了，比他厉害多了呀！”
容昭云正说道兴头上，只觉得自己口才斐然，简直能力压群雄，小时候缠着爹娘兄长去茶馆听书，真是没白听。
她笑容渐深，没有先前的敷衍与装腔作势，露出两个与她身份截然不符的小梨涡：
“阿夜就是阿夜，不是什么仙尊，比仙尊还要伟大，还要厉害！”
石夜心跳一乱，慌张失措，舌尖一抬，忙自己把容昭云正给他抹药的手指推了出去。
出格又孟浪的行为让石夜从脖根到耳尖，红了一片。
石夜忙往反方向挪了挪，但他身体又虚弱，四肢软绵绵的，找不到着力点，整个人一歪，便一头栽进温泉中。
像是一尾锦鲤，跃入水池里。
但锦鲤入水不会死，她这道侣可能会被呛死！
容昭云忙用银链把人捞了出来。
沾着水汽的眉眼似乎没有平日拒人千里的疏离，石夜开口：“松开，吾与汝谈一谈。”
事有转机，容昭云应下，当即松开。
不过银链还是谨慎地被容昭云控制着，飘在温泉水面之上。
石夜道：“吾有四个条件，汝需应允。”
容昭云：“你说。”
石夜：“第一，不可滥杀无辜。”
容昭云：“可以。”
石夜：“第二，吾需阅览典籍。”
容昭云：“没问题，东梁阁二层的权限，我现在就给你。”
她右手牵起石夜左手，掌心相对，石夜只觉得灵府一暖，便听容昭云道：“好了。”
石夜忙收回像是沾了桃花一般的掌心，背到身后，作出凛然不可犯的姿态。
若是忽略他尚未褪去的红晕，那倒真是仙姿玉骨，有股出尘上仙的味道。
可惜，他现在衣衫湿透，又强作镇定。
仙气没有，只剩下可爱。
全然不知自己在眼前的女魔头中已经被打上这样标签的石夜：“第三，吾自称仙尊一事，汝需……”
“懂，我一定不再提起，抛在脑后，”容昭云笑道，“我以后只记得，你是我的道侣阿夜。”
少年刚刚强撑起来的镇定，此刻又迅速土崩瓦解，不过是提着一口好不容易攒下来的硬气，又道：“第四，得随意对吾动手动脚，不可用银链捆住吾……”
容昭云：……
暂时没有等到回应的石夜：“呵。”
容昭云觉得自己已经摸清了小傻子道侣的脾气，对方只说一字，她便品出几重意思来。
试探：“但动手动脚……我只能尽力而为……？”
石夜冷脸，温泉的热气都淡了几分。
容昭云：“在外人面前，我们还需亲昵一点，不然容易被人看出破绽……”
石夜周身冷气不散。
容昭云只好顺毛：“好吧，我一定注意……只有咱们两人，没有其他人窥伺的时候，我也离你远一点。”
石夜错开眼，却没有应声。
容昭云试探着加了一句：“也不会与你双修。”
“可。”
容昭云：……
容昭云知顺毛计大获成功，乘胜追击：“但你也不可再心存死志，或者试图逃跑。”
她撩起耳畔的发，露出自己的魔契印记来。
那一块皮肤也伤痕累累。
容昭云：“你一求死，我就会知道，到时候我可要把你关起来！”
石夜黑眸一热，喉结滚了滚，半晌：“……可。”
两人诚布公地谈过，取得了阶段性成果。
容昭云信守承诺，从温泉里出来，以魔气蒸干了身上的水汽。
但石夜穿着衣服，还泡在水里。
容昭云当初给他披上的外衫早就随着水波飘远，石夜身上的中衣已经湿了个透。
他只要离开温泉，那与不着寸。缕也没有什么区别。
容昭云察觉他的窘境，伸出手：“阿夜，我拉你起来吧？顺便帮你把衣服弄干。”
少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往温泉水下又沉了沉。
只露出一张脸。
容昭云闭上眼，手伸过去。
石夜：“神识亦不可……”
容昭云：“好的。”
石夜这才把苍白的手搭在容昭云手上。
容昭云控制着力道，把人从温泉中捞了出来，也给他把衣服弄得干爽。
不过，她没有松手。就势把一银链往石夜手上一套。
石夜试图拿下：“汝方才应下，不可用银链捆住吾……！”
容昭云：“对啊，所以刚才我改造了一下，做成了手环——阿夜要是想，改成耳环，臂钏，我都可以……”
“但阿夜身上需要有我的东西——毕竟，这里不是北荒。”
石夜：“那是何处？”
容昭云：“凫州。此地魔气不算浓郁，民风也很淳朴，对你来说刚刚好。只有一点不好……此处隶属西陲，而西陲魔主栖简跟我……”
容昭云不想给不太聪明的道侣太大压力，委婉总结：“不对付。”
她是影春魔尊的心腹，在影春魔尊还是仅仅是北荒魔主的时候，就代她处理要事，给当年的西陲魔主，栖简的父亲栖无涯添了不少麻烦。
随后，更成为推翻前魔尊的马前卒，抢先西陲一步，把南鄙的要城一一攻下。
现在，更是想接手北荒和魔尊之位。
所以，便选了“不对付”三字，总结概括她这一年来遇到的数不清的下毒、刺杀，还有那预言中伤。
凡是她离开洞府，栖简总能给她整出点新鲜花活儿来。
这么想着，容昭云忽然生出几分期待来。
作者有话要说：小仙尊到底年轻阅历浅，就这么被女鹅以什么天下大义忽悠了，还以为自己提了条件就能保障权益。。
怎么可能嘛……（摊手，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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