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应迟钝,口齿不清……确实像个傻子。
但容昭云还是非常尊重傻子的个人意愿,把他放下来。
还取了双靴子放在他脚边,示意他穿上,免得天寒冻脚。又取了一件狐裘大氅,怕他受凉。
容昭云已经到了渡劫境,随便拿出来的靴子和大氅都非凡品,隐有云霞蒸蔚的幻妙感。
可少年仍赤足站在地上,雪白的足被冻得发乌,但他站得依然笔挺,像是极为秀颀竹,根基不稳,也不会在寒风之中瑟缩一下。
容昭云:“怎么不换上靴子?”
那少年抬眼看她,黑汪汪的眸子比这暮色之中的星辰还亮些,薄唇轻启,音色动人,话却依然古怪:“吾不要你的东西。”
他精致的剑眉蹙起,抚摸着耳后那一片隐隐灼痛的地方,眉峰越来越紧,手上青筋微凸。
半晌,神色似有些挫败,缓慢又淡漠:“解开这个契约,吾与汝,当毫、无、瓜、葛。”
——毫无瓜葛。
容昭云心头一跳,尘封许久的记忆仿佛被激活一般,争先恐后地上涌。
雕梁画栋,碧瓦飞甍,宽阔的二十四桥的玉面上,她拦下一人,生平第一次低声求人。
但那人却说:“……毫无瓜葛。”
她抿着嘴,很是不快。
可偏偏,还有倒霉鬼在这时候撞上来。
远处,走来两个年轻男人,一高一矮,脚步虚浮,笑容猥琐恶劣。
“哎——二弟,真看不出来,那石老太婆一大把岁数了,住的那么破,居然还攒下来不少好东西呢!昨天给了一块灵石,今天又给了一块,自从离了宗门,我可都好久没摸过灵石了呢!走——咱哥俩去镇子上潇洒一番!”
“大哥说得对啊!还是大哥有眼光!那老婆子还真信了咱们哥俩有那傻子线索的事儿呢!哈哈,真笨!跟她家那傻孩子一样!要是那傻子一直不回来,咱们哥俩儿还能从那老太婆手里抠出点好东——”
正说着,那矮个儿的弟弟见了鬼似的惊呼一声,指着容昭云对面的少年:“石夜——你这个傻子,居然回来了?!还带了个漂亮姑娘!”
高个儿则镇定一些,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兄弟二人对视一眼,便无声地达成共识:
这石夜要是回来了,他们还怎么骗钱?——这石夜,不能留!
两人结伴靠近,齐刷刷掏出剑,大喝一声,杀了过来。
少年面色不虞,虽未正眼看去,但也轻抬起左手。
高个儿的兄长颇有些见识:“这、这是惊雷诀!”
他有几分警觉,拦着弟弟,往后退了一步,审视着这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傻子。
可月下的野虫都唱完了一曲。别说雷,就是个火花也没出现。
高个儿的兄长卸下戒备,转头看了弟弟一眼,兄弟二人提剑又起杀势,冲着那面露不解的少年而去!
赤足的少年没有躲闪,只略微震惊地看着空落落的掌心。
然而——啪。啪。
静谧的夜色中多了两朵血花。
容昭云挥了挥手,那一滩血渍和肉泥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两块灵石飞入容昭云手中。
少年的衣袖上还染上了不少温热的血,顺着袖口滴在惨白的指上。
……这也不知道躲?
容昭云头一次见到这么迟钝的傻子,心情复杂擒着少年的手,一个清洁咒帮对方清理干净:“你跟着我,肯定不会有人能伤了你,但遇到这样的情况,你必须躲一躲。”
少年恍若未闻,油盐不进。
容昭云: “半夏村离无名镇近,来来往往的确实有不少修仙的。你身为先天魔体,跟着他们,那就是不学好!我以后会教你魔修的功法,你可要把之前学的忘掉。听懂了吗?”
被唤作石夜的少年可算有了些反应。
挣脱了容昭云的桎梏,后退两步,连连摇头:“他们虽然行事不端,但罪不至死。”
容昭云还是迟疑片刻,才意识到这小傻子指的是刚才被她捏爆的两个骗子,她神色不愉,没有直接回应,只道:“除了修仙的道法,你居然还学了那修仙的做派和烂心肠子——啧,真是不学好!”
石夜摇头:“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
说罢,他竟也不再提解除魔契的事,赤着脚,自顾自转身离去。
以他的身体状态,衣着单薄地离开,无异于自寻死路。
魔契警告地灼烧起来。
魔契乃是高阶契约,任何一方有违背或试图毁约的行为,便会噬心之痛,重者可能有神魂之伤。
寻死,在魔契的领域,便等同于试图毁约。
可那石夜,却一步又一步,哪怕艰难,也没有丝毫犹豫。
他赤脚而行,因为噬心之痛和寒冷,脚踝之处都泛出不正常的绛红。
容昭云眼眸幽深,笑容微敛,抬了抬手,银链窸窸窣窣地,冲着少年而去。
少年耳目聪敏,闪躲之余,还折下一节树枝,以此为剑,凭着几分巧劲儿,堪堪躲过银链的第一击!
但下一刻,饱受失温、疲惫与噬心之痛的凡人之躯就歪歪斜斜地倒下。
那区区枯松老枝与银链一碰,便化为碎屑。
银链势如破竹,强势地缠上少年的手腕,将他拖到容昭云面前。
少年脸色惨白,饶是这样屈辱的姿态,也不显狼狈。
容昭云上前一步,垫着脚,单手揽着他的肩膀,忽然有力一按,右臂趁势袭向他的膝窝,打横将他抱起。
另一条银链就势捡起地上的黑靴,不容分说地套在他脚上。
少年瞪大双眼,迟了几息,才从失温和疼痛中反应过来:“行为放浪,何其无耻!”
“嗯嗯。”容昭云敷衍地应了一声,旋即将他放下。
对方还有些懵然,脸上的屈辱仍未散去,但足下的温暖又令他的眉心不自觉舒展了几分。
他欲开口,容昭云抢先出声。
方才听那俩家伙说话,容昭云已经知道对方的名字,这次也直接喊了出来:“石夜,你以后是我的道侣,要听话,要配合我,知道吗?”
石夜:“?吾……”
容昭云:“之前问你,你默认了。”
容昭云这么说着,已经打开芥子袋,取出了一摞书卷。
她挑挑拣拣,顺口解释:“你既然有家人在世,那么你我的亲事理应知会她。但中间曲折,她不需要知道。而你这样……又说不明白。”
石夜:……
容昭云: “我找个现成的话本,一会儿将其中内容以法术让你记住。日后,若是你家人问起,你会照着话本里的内容回答。”
她身份复杂,要做的事情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清的。而且她也打算带走那骗子二人口中的石婆婆,将她保护起来。到时候在洞府内给她辟出一处,让她安享晚年。
容昭云摊开几本书卷:《玄女离魂》《小姐,绑架犯法》《关于我被绑到魔界当凡人样本这件事》……
后面,还有本更离谱的:《我捡到失忆后的美人玄尊》。
少年借着月色看清书名后顿时决然闭上眼,不去看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容昭云挑出一卷:“就这本——《变成赘婿后我跟大小姐琴瑟和鸣》。”
少年胸膛起伏,愤然睁眼,目光森然。
容昭云并不在意。她捏起一法诀,绯色光芒没入石夜眉心,故事内容也尽数传入石夜脑海。
不等石夜说话,容昭云双手一合,风沙迷眼,停息下来之时,容昭云已经换上另一身红衣。
依旧是一袭劲装,不过低调许多。银色绣带一束,显得英气又贵气。
少了几分狷狂,多了几分大气和温和。
少年也换上沧浪色的贵公子着装。可他扯着衣服,断然拒绝:“不……”
容昭云动了动小指,那银链变得透明不可见,可仍缠着少年的手腕,将少年带到容昭云面前。
她的手比较小,看着就好像少年双手捧着一般。
但实际上,却是容昭云拽着少年往前走。
容昭云:“抗议无效。”
容昭云非常贴心,还直接给他上了禁声诀。
月华如水,晚风习习。他们走入这幽暗的只有零星的灯火的村子里。
低矮又破败的院墙外,站着一个伛偻的老妇人。她提着一盏颇有年代感的灯笼,正往村口张望。
头发花白,脸上沟壑纵横,尤其是那双眼,眼皮已经肿得撑开了层层叠叠的褶皱,压得本就浑浊的眼珠子更显得又小又可怜。
她的目力已经出了问题,想要看清来人,不得不睁大了眼。
“石夜!”她第一时间认出了模糊的人影,举着灯笼,踉跄着往两人那边跑,“你这臭小子,你、你可是回来了……!”
容昭云没有松开链子,只是往旁边移了移,解了禁声诀,给了两人叙旧的空间。
石夜察觉,看了容昭云一眼。容昭云挑了挑眉,算是回应。
石夜一怔,来不及多想,已经不自觉地贴近那老妇人:“婆婆……”
“你还知道我是你婆婆!虽然你是捡回来的,但小时候那么懂事,怎么长大后,就、就一声不吭地跑出去这么多天!你这没良心的臭小子……!”
石夜神色极为不自然,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僵硬得任由石婆婆宣泄情绪。
石婆婆对他这木讷的反应显然见怪不怪,自顾自地哭天抢地。
容昭云瞧着时候差不多了,链子往后一拽,拉开两人的距离。
拿出方才从一高一矮兄弟二人那里“缴获”的灵石,塞到石老太婆手里。
“婆婆,我带着阿夜平安归来,正巧遇上那兄弟二人,他们自觉理亏,便把灵石交给我,请我带给您。”
石婆婆先前确实注意到石夜身旁有人,但对孩子的担忧远胜一切,一时情急,竟是忘记招呼与石夜同行之人。
她一面讪讪推拒这灵石,一面努力睁大眼打量眼前的女子。
模样好,贵气。
视线下移——
石婆婆眼皮一跳,低声呵斥:“石夜你这臭小子,你的手……这是干嘛呢!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石夜蹙眉,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我与容姑娘两情相悦,已经互许终身。尽管容姑娘要我入赘,尽管无法延续石家的香火,但我无怨无悔!”
石夜说完,难以置信,脸色铁青,却也不敢继续开口,生怕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来,只能死死地盯着一旁的容昭云。
原本清澈又幽冷的眸子,现在全是红莲怒火。
容昭云微微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女鹅就是这么恶趣味=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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