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下山以来,一连几天都在下雨,抬眼便可望见,层云如被浓稠的墨色皴染,天色阴郁。
雨珠打在油纸伞上噼里啪啦响,陆观泠手上执着伞柄,行走在茫茫雾气中,雪白的头发间缀着一条藏青色的发带,整个人看着冷冷清清的。
萧妙音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不小心被踩湿的鞋子,心里叹了口气。
捉妖任务真不好做啊。
自己虽然穿成了修道之人,可到底也只是人,不是神仙,哪里真的有书里描述的那么光鲜亮丽,一下如意阁,她就和男主还有小毒物一起赶路,一路风尘仆仆。
开始萧妙音还觉得看哪里都新鲜,一点都不累,等新鲜劲过了,只觉得无聊和疲惫。
恰逢下雨天,路又滑,再怎么小心还是让鞋子打湿了,裙摆也溅上了几粒泥点,脚踝黏糊糊的,弄得她很不舒服。
看着右手边的陆观泠,萧妙音奇异,小毒物瞧着娇弱,可浑身上下看着依旧干干净净,雪似的人,仿佛没有什么可以让他肮脏,一点都没有赶路的狼狈。
想到这,她的眼神忍不住往陆观泠的脚踝处钻,想看看他鞋子有没有弄脏。
裙摆下微露一对淡青色鞋面,她一怔,下意识与自己的鞋子对比。
咦?怎么感觉小毒物的鞋子好像有点大?
可他不过比她高半个头,瞧着又娇娇弱弱的,按理来说,脚应该比她的大不了多少。
她怀疑自己看错了,还待仔细看,身边的陆观泠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忽然转过脸来。
伞面微倾,唇瓣有些讽刺地开合,“萧师姐,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吗?”
萧妙音抬起了脸,下意识摇了摇头,有些心虚,“没有。”
都怪这一路上太枯燥了,她又是个好奇的性子,才会忍不住东张西望。
凭着,小毒物那冷淡的性格,肯定很不喜欢她打量他,指不定多不高兴。
果然,陆观泠笑了起来,眼里却是冷的,“那萧师姐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对上他不悦的眼神,萧妙音睫毛下意识轻轻动了动,又露出个笑来,“因为陆师妹好看啊,而且,雨下的这么大,陆师妹走路都不会弄脏衣服,挺厉害的。”
作为一个毫无灵气的修道之人,修炼的邪术又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使出来,此刻身上居然比她这个半吊子的修道之人还要干净,的确蹊跷,该说他真不愧是雪一般的人物吗?
雨珠溅入罗袜,晕湿脚踝,她下意识捏了捏裙边,责备自己太不小心。
他扫了一眼她被打湿的裙摆,唇角忽然绽放出莫名的笑意,“看来,萧师姐也只是瞧着厉害罢了,空有一身灵力,却连三岁小孩都会的走路还不太熟练。”
萧妙音:“……”看来是在报那个晚上她说他三岁小孩的仇。
真是小心眼啊,小毒物!
本来想顶嘴,可瞥见他唇边的笑意,萧妙音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虽然这个笑满是讽刺,不过,小毒物这一路上都没什么表情,又像是那个精雕细琢的人偶,精致却毫无生机。
她忽然觉得,被他损几句也没什么,起码比两个人谁都不理谁,更容易有情绪碰撞。
她好像一瞬间豁然开朗。
在合适的尺度下,气气小毒物,或许是个不错的套近乎的方式,这样才能一来二去,有来有往的。
萧妙音是想到什么就做的性子,只见,她忽然矮身,泥鳅似的钻进他伞下,陆观泠下意识要远离她时,她眼疾手快,一把握住伞柄。
突如其来的温热掌心叠在他手上,陆观泠蹙起了眉,这位萧师姐又在闹什么?
伞下的少女笑得跟只骄傲的猫一样,“陆师妹说的是,我可能走路太急了,那我慢一点,配合陆师妹的步调就不会把衣服弄脏了。”
生怕他推开她,她率先按住了他的手,“我之前不是答应过陆师妹,以后都要帮你撑伞来着,可不能食言。”
她总是这么毫无分寸、异常难缠。
后面的陆观寒看着他们交叠的手,表情竟然有些呆滞,虽然妙音和阿泠关系好很正常,可他毕竟知道阿泠是男孩子,妙音这样会不会太亲密了点?
陆观泠本想挣开萧妙音的手,可瞥见陆观寒的眼神,忽然改变了主意。
他温顺地由着萧妙音拢住自己的手,露出个笑来,“好啊。”
他这个兄长,似乎并没有发现“萧师姐”的性格和原来判若两人,已经换了个芯子。
还真是迟钝呢。
不过,只要想到喜欢兄长的人又少了一个,他就难得能感受到愉快。
萧妙音见他脸色一阵阴一阵晴,对他捉摸不透的性格已经见怪不怪了,她默默将伞撑高了些,又忍不住评价道:“陆师妹,你的手好凉啊。”
小毒物真是个名副其实的冷血动物。
陆观寒看着他们,莫名有种自己成了局外人的感觉,微微低下了头,没再多看,只盯着路旁的芒草看。
陆观泠难得愉快起来,牵住了她的手,语气漫不经心,“嗯,萧师姐的手倒是很暖和。”
却感觉手里忽然被少女塞了一个圆圆的东西,他下意识摊开手心,一枚青色的回甘果就躺在手上。
转脸看到萧妙音正专注地看着他,满眼关切,“陆师妹,我下山前,特地去药庐拿了一包回甘果,以后我每天都督促你吃一颗,慢慢就能调好身体了。”
当然,她不仅拿了回甘果,还备了不少药物。
小毒物这个人,从来不爱惜自己身体,说不定经常会受伤。
她得以防万一自己被他连累。
见他不说话,她又加了句:“对了,我还特地把核都去了。”
她好似很关心他,可听见少女虚伪的心跳声,陆观泠眼底漫过一丝讽刺,随即攥住了那枚圆圆的果子,好像摁住了一颗脑袋。
他语气淡漠,“多谢萧师姐。”
萧妙音顿时弯了眼睛,仿佛没察觉他又不开心了,“不客气。”见他不动,她又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殷勤道:“陆师妹,你快吃啊,是不是要我喂你?”
说着,她又要故技重施,手指捏着一枚回甘果,抵在他唇边,像是诱人吃毒苹果的小魔女,笑意刺眼,“张嘴。”
紫色衣袖顺势垂落,露出的手腕细白。
陆观泠垂眸瞥她一眼,本来想让兄长不开心,可似乎一不小心就让这位“萧师姐”得寸进尺,再次僭越了他的底线。
竟然有种莫名的失控。
陆观泠眼里瞬间冷了下来,飞快别开脸,鲜红的唇边离开果子表皮,他不再看她,声音毫无起伏,“萧师姐,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我自己会吃。”
和三岁小孩过不去了还,不过,能让小毒物不开心,她还挺开心的。
萧妙音心里忍不住笑了起来,“好。”
说完,她自顾自将回甘果塞进了自己嘴里,两腮嚼得圆鼓鼓。
意识到那个回甘果碰到了他的嘴唇,又被她含入口中,细细咀嚼,陆观泠攥紧了手,有种被冒犯的不悦,还有一丝隐秘的,自己都说不清的情绪。
他冷笑不止,这位“萧师姐”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讨厌。
可他不想因她生起任何情绪,情绪是一切痛苦的源头。
念头一起,他的心奇异地麻木起来,像是湖泊结冰。他只需要将他的心彻底冻起来,那些疯狂的、蠢蠢欲动的火种,才能被压住。
三个人各怀心事走着,忽然听到雨中传来一阵热闹的唢呐声,一队人抬着一口薄薄的棺材从茫茫雨中经过。
许久不曾说话的陆观寒终于开口了,“阿泠,妙音,等等。”
萧妙音脚步一顿,下意识回头看着陆观寒,“陆师兄,怎么了?”
雨声簌簌,青年声音微沉,“好像,有妖气。”
修道之人耳聪目明,萧妙音听到雨中传来断断续续的交谈声,“阿七,阿六和少爷真是被扶芒山的巨蟒吃了吗?”
“还能有假?”似是觉得当着死者面前说这么大声不太好,那个叫阿七的人压低了声音,“诶,我听说,阿六的尸骨找回来的时,上面都是腥臭的涎水和蜕下的蛇皮,不是被蛇吃了,那些蛇皮是哪来的?”
“阿六不是个少爷一起出去的吗?那少爷的……怎么没找回来?”虽然少爷多半是凶多吉少了,但是没有确切消息前,作为下人可不能够说这种晦气话,于是尸骨两个字被咽回去,支支吾吾。
脚步声越来越近,雨水打在薄薄的棺木上,发出笃笃的声响,雨珠不停溅落在草丛中。
阿七道:“唉,谁知道呢,雨这么大,路又滑,府里的事还等着咱们做呢,咱们还是随便找个地方把阿六的棺材埋起来吧。
“唉,说起来,咱们下人就是可怜,死了便随便埋,有口棺材收尸骨已经算好了。”
这话虽然是自嘲,但还是戳人心窝子,身边的抬棺人跟着沉默下来,连同雨声都变得寂静了不少。
好一会儿,不知谁哼起来幽幽的民间小调,“面朝土来背朝天,粗布麻衣,吃糠咽菜,死后哪管谁来埋……”
雨声哗啦啦,冲刷着耳膜,萧妙音脑子里像一阵电流窜过,整个人宕机了一瞬,沉寂许久的系统忽然提醒道,“宿主请注意,第一个副本开启。”
作者有话要说:音音:为了做任务,厚脸皮就厚脸皮了( ̄へ ̄)
这对cp的性格,音音更像是犬系少女,泠泠是猫系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