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白的伞掉落在地面上,染上鲜艳的血,溅开点点红,色彩分外旖旎。陆观泠俯身将伞拾了起来,替自己挡下溅落的雨滴。
白皙的指节捏紧了伞柄,他冷淡地看着被巨大的老虎爪子摁住的“萧妙音”,眼波平静,心里却带着几分说不清的躁郁。
她有一张很适合拓下来,放在画中保存的脸,那双眼睛,像是蕴着雾气的星子,又亮又生动。
可这种生动恰好让他觉得很讨厌。
雨下得越来越急了,断线珠玉般的雨声漫过耳边,混杂着喧闹的心跳声,他感觉自己脚下的饿鬼蠢蠢欲动、急躁地想要破土而出,想要饱餐一顿。
陆观泠知道,来自“萧师姐”的愤怒,可是很好情绪养料。
不过,她的作用也仅仅是养料罢了。
他足尖轻轻点了点地面,明明背脊在控制不住地颤栗,却还在无声地安抚着它们。
嘘,不要着急,好戏才开始呢。
感觉到自己突如其来的兴奋,他忽然克制地笑了起来,他有点失态了,情绪可是无聊的东西。
指尖拨了拨耳边的猫眼石耳环,像是受到训诫般,眼中瞬间恢复那种冰冷的漆黑,他继续看向了萧妙音。
萧妙音吃力地抬眼,看向了眼前的老虎,只见它身形巨大,像一座小山,金色的皮毛焕发着油亮的生机,雨滴透过它的身体砸在了她脸上,冷得透骨。
显然,这只老虎并无实体,而是鬼魅,是能够制造幻境的阴物,她现在处在与现世割裂的幻境中,就算呼救也没人听到。
心知现在不是找陆观泠算账的时候,萧妙音按耐住蓬勃的怒气,连忙凝神催咒,左手灵气不断缠绕,丝丝缕缕散开,像一匹柔软无比的绸缎,自虎爪下绵延,又瞬间化作一道流窜的金光,利刃般劈开雨帘,穿透老虎眼睛。
“吼!”老虎吃痛,怒不可遏地狂吼一声,爪子却忍不住松开了一瞬。
一得到喘息的机会,萧妙音反应迅速,身体飞快从脏兮兮的泥地里弹跳而起,紫色裙摆翻飞之间,她左手再次结印,在空中画出一个镇邪的咒语。
金光灿烂的符咒瞬间穿透老虎身体,烈焰腾腾暴涨,将空气焚烧,不断发出滋滋的声音,可那只老虎在被打散的一瞬间,虚影又聚作一团,锲而不舍地继续扑来。
萧妙音心口狂跳,它为什么只冲着她来?
难道她身上有什么吸引它的?
转身时,无意中对上陆观泠隔着雨帘望过来的眼神。
那种冰冷、淡漠、仿佛在看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件的眼神,就如同原著结局中,他亲手将女主杀死时的样子。
又是他在搞鬼!
萧妙音心里腾地冒出火来。
百味子!肯定是百味子的气息让这只鬼魅这么暴躁的。也许是情况危急,萧妙音脑子转得飞快,可又觉得奇怪,陆观泠身上也沾上了百味子的气息,他为什么没事?
她本着绝对不让小毒物好过的心思,瞬间调转方向,朝他而来,却发现他的手腕还在流血,鲜红的血线蜿蜒落下,将群青色的裙摆染得一片斑驳,显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诡谲。
萧妙音手腕花般翻转,紫色衣袖抛了出去,瞬间缠绕住了陆观泠,她庆幸不已,幸好女主武力值高。
陆观泠避也不避,任由她困着自己,唇角带着冰冷又挑衅的笑,难得显得生动了一些。
小毒物,还挺倔!
萧妙音也忍不住讽刺地笑了起来,她劈手夺过袖珍小剑,速度奇快,洁白的象牙刃抵在陆观泠脆弱的脖颈处,尖端划过,立刻沁出一颗米粒大小的血珠,像是颗颗菩提子,没入衣领中。
可谁能想到他这样净如琉璃的皮囊下,竟然藏着副蛇蝎心肠。
萧妙音将唇贴在他耳边,隐隐威胁道:“陆师妹,你的血似乎可以让鬼魅避让是吧?”
怀里的陆观泠无动于衷,眼中凝着暗色,“是啊。”
所以,刺下去吧。
果然,萧妙音忍不住冷笑起来,“既然如此,那便借我一用。”
剑刃在他脖颈上轻轻一划,鲜血滴滴答答落在她手腕处,将百味子的气息盖了过去,同时,萧妙音感到一阵透骨的寒意,比这幻象中的雨滴还要冰冷。
她嘲讽不已,果真是冷血的小毒物。
血珠沁出来的那一刻,陆观泠却忽然怔住了,耳边的心跳同雨声一起喧嚣,大脑却好像宕机了一般,什么都听不到。
所有感官蛛丝般悬在脖颈处,当象牙刃划开薄薄的皮肤的时候,陆观泠竟然忍不住颤栗。
他感觉到一阵奇异的久违的痛楚,这种痛楚实在太过诡异,像是从骨子里长出来的芽,密密匝匝,瞬间蔓延全身,疼得他整个骨骼坍缩,身体控制不住地想痉挛。
好疼,好疼,好疼。
可是好喜欢。
浓郁的血腥味在幻境中蔓延,隐约嗅到同类的气息,那只老虎化作的鬼魅竟然一瞬间停了动作,喉间发出一种茫然的呜咽,蹲坐在地上,眼睛虚虚地望着两人的方向。
萧妙音没有察觉到被她用袖珍小剑抵着的陆观泠,情绪正在一种奇妙的境地里游转。
她打量着老虎的模样,有些惊讶,这只老虎,好像是盲的。
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观音阁?
她忍不住在陆观泠耳边低声咬牙切齿,“陆师妹,不解释一下吗?”
可陆观泠陷入一种罂粟般诡谲的情绪中,听着少女迷离的声音,眼里竟然出现出绚烂的幻觉。
他看到,幽暗的佛堂里,摆满了赤金靛蓝的佛像,而他孤身一人慢慢朝着黑暗走去,眼看要被吞没之时,一瞬间,千百盏长明灯倏然亮起,整个世界变得明光烂满。
睫毛沾了雨水,湿漉漉地颤动着,好像雪在融化。
见陆观泠僵住了一般,她蹙了蹙眉,小毒物为什么没反应,难道被吓住了?
算了,先不管他了。
萧妙音嫌弃地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张定身符咒来,拍在他身上,她从雨帘中悄无声息地踱步而出,猫一样朝着那只盘桓不定的老虎而去。
现在,只要将它超度,就能出了幻境。
符咒刀片般激射而出时,一阵阴风贴着耳边呼啸而过,伴随着一道焦急又清脆的声音席卷,“大黄,跑!”
萧妙音下意识回头,看到一道红色的影子飞快在眼前飘忽而过,红影身形娇小,隐约是个少女模样,踏着风,她一下子盘坐在老虎背上,扯着它的皮毛,隔着雨回头冷冷地盯了萧妙音一眼。
那双上挑的金色眼睛里,泛着野兽独有的幽光。
萧妙音顿时有种被窥伺的不适感,脑中像是被细细的针扎了一下,结印的动作竟然停了下来,连忙垂避开红衣少女的注视。
“吼!”老虎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
雨丝朦胧中,萧妙音隐约看到少女面颊的轮廓,那根本不是普通人类少女的脸,整张脸尖而细,狭长突兀,宛如出没于深山野林的狐狸,透着莫名的诡异,可那与人类无异的四肢又证明她并非狐狸。
狐魅,是比狐妖更低一级的存在。
一双妖目最擅长蛊惑人心。
待萧妙音再次反应过来,只见刚才丢出去的符咒被打偏了,擦着老虎背上而过,可威力依旧不弱,金光乱窜,炸开一串烈焰,疼得老虎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连忙载着狐魅少女转身离去。
随着那只阴物的消失,雨声也退潮般哗啦啦,幻境一瞬间缩小,转眼间,夏日的光照透眉眼,立刻驱散了刚才的寒意。
狐魅少女和老虎消失得极快,萧妙音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来到陆观泠面前。
现在该找他算账了!
她此刻心里又冒出火来,毫不客气地用袖珍小剑抵着他的下颌,乌黑的眼睛满是掩饰不住的厌恶,“陆师妹,到底是怎么回事?也该和我仔细说说了吧!”
陆观泠思绪还在飘飘然。
他从来没有这么愉快过,那种极致的快乐需要他万分忍耐,才不会握住她的手,支使掌控着她,用象牙刃一点一点割开自己的肌肤,解剖出细致的纹理。
唇角因压抑被咬破,溢出淡淡的血腥味,他将下颌朝着象牙刃靠近了一些,鲜血从颌下流出一条细细的红线,称得他一张雪白的脸如同摔裂的瓷器。
有病吧!
萧妙音被他此时此刻这种诡异的模样吓了一跳,她竟然隐约感觉到小毒物身上带着一种冷静、扭曲、压抑的自毁气息。
她忍不住嘀咕,“你疯了吗!”
他似乎被她的评价逗笑了,唇角弧度勾起,心里被餍足的疼痛占据,扬了扬睫毛,用只有两个人能够听到的声音,小声道:“萧师姐,有人来了。”
下一刻,一道隐约含着怒气的声音响起,一青年立在竹影中,望着他们,“妙音,你在对阿泠做什么?”
这声音……
萧妙音连忙回头看,脑海中属于原主的记忆一瞬间涌了出来。
竹林下立着一名风流毓秀的青年,白玉冠、桃花眼、腰间还别着黑布缠绕的断厄剑,正是原著中的男主,陆观泠的兄长,陆观寒。
作者有话要说:掉收掉到麻木,咸鱼瘫:)
是泠泠太疯了还是不够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