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燃着沉水香,布置简单,中间摆着一张竹席,两边垂落着淡青色的纱,将雾气笼罩。
叶流莺就端坐在竹席上,看着款款而来的萧妙音和陆观泠,她看着年逾四十,略显沧桑,可气质依旧洁白无暇,眼神明净,如同案上供奉的观音像,充满着慈悲。
“师父。”两人走了进来,朝着叶流莺行礼。
她颔了颔首,温声问萧妙音:“阿音,身体可有哪里不舒服?”
“多谢师父关心,阿音无事。”原主很喜欢叶流莺这个师父,连带着萧妙音也对她有种天然的亲近之意。
“无事就好。”叶流莺又问:“阿音,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好好的,怎么会误入禁地,还受了那么重的伤?”
萧妙音垂着头,“我不记得了。”除了对黑纱女有个模糊的印象,她根本不记得女主之前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她微微仰着头,“师父,禁地关着的是什么妖物?我隐约记得,那个妖物是个女子,浑身裹着黑纱,脸却看不清。”
叶流莺叹息一声,目光缓缓扫过陆观泠,定在他身后被日光拉长的身影里,声音很轻。
“她不是妖物,她叫雪罗刹。”
听到这个名字,陆观泠则微微抬目,交睫之间,眼底光影流转,情绪也飞快湮灭。
萧妙音有些茫然,雪罗刹?原著中似乎并没有提到这个人啊,她继续问道:“师父,雪罗刹是谁?”
叶流莺衣袖微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继续望着陆观泠,“阿泠,这事本来同你有关,这么多年来,师父却没告诉过你,如今也该让你知道了。阿泠,你可记得你为何会入如意阁?”
陆观泠垂着头道:“阿泠自知天资愚钝,又自小体弱多病,本无缘如意阁,幸得师父垂怜,尽心尽力养在阁中,才能存活至今。”
萧妙音更加茫然了,听这话,似乎,小毒物体弱多病和雪罗刹有关,难道,她身上的诅咒是雪罗刹下的?
叶流莺道:“你是六岁那年被陆家送到我身边来的,十年前,陆家本也是大越有名的捉妖世家,位于伽陵。”
伽陵?
萧妙音好奇地偷偷拿眼觑着陆观泠,只看到他霜色的睫毛浸了一层淡淡的光,宛如透明的翅膀,眼睛却黑得仿佛将所有的光都吸进去了。
那种傀儡般的感觉越发明晰。
萧妙音心里莫名颤动了一下。
叶流莺娓娓道来:“十年前的六月份,伽陵出现异象,原本是炎夏时节,却一夜之间霜雪延绵,冻伤了不少百姓。
陆家认为有雪妖作祟,便派门下的捉妖师调查,后来,有捉妖师在娑罗山颠发现雪妖踪迹。
那雪妖浑身裹着黑纱,身上结了一层冰,宛如偶人,毫无生气,捉妖师觉得诡异,就将她带回了陆家。
恰好,伽陵风雪平息,陆家家主便用符咒将雪妖彻底封印。
就在所有人以为安然无恙时,雪妖却忽然睁开了眼睛,她黑纱罩面,露出的几缕白发竟然隐约有金光流窜。”
白发……小毒物不也是白发吗?
萧妙音隐约觉得这之间的联系不得了,继续认真听着。
“雪妖苏醒后,视符咒为无物,她身影如同鬼魅,行走之间,霜雪蔓延,很快就将整个陆家冰封,之后雪妖便消失不见,陆家上下被冰雪掩埋,无一生还,唯有陆夫人因带着一双稚儿在外游玩而逃过一劫。”
“后来,幸存的陆夫人带着一双儿女来到如意阁求助,为师便带领弟子去往伽陵追寻雪妖踪迹,才发现,陆家那日捉到的并不是雪妖,而是居于三十三天——鬘影天的天人,雪罗刹。”
萧妙音心里震撼,微微瞪大了眼睛,“天人?那她为什么会来伽陵?”
原著中的世界观,的确有天人的存在,但着墨不多,给萧妙音留下的基本印象就是虚无缥缈的神。
可既然是神,怎么会滥杀无辜?
叶流莺轻轻摇了摇头,“此事为师也不知,或许是天人历劫,无意中来到伽陵,才造成了天象异常。”说到这,她有些无可奈何,“或许陆家的灾难也只是世间劫数的一环。”
萧妙音注意到,身边的陆观泠轻轻拨了拨耳环,无数的光穿透清亮的碧色,那猫眼石竟然像是猫突然睁开了眼睛。
“按理来说,天人高高在上,不会同凡间修道之人计较,可雪罗刹却不是,她报复心极重,行事又邪里邪气,为师心知此事只能不了了之,便带着人回了如意阁,却发现……”
说到这,叶流莺悲悯地望着陆观泠,放轻了声音:“雪罗刹竟然赶尽杀绝,追到了如意阁,为师赶回去时,发现阿泠的兄长昏迷不醒,陆夫人则抱着阿泠,两人都结成了冰,陆夫人心跳声已经停止了,而阿泠的心跳声十分微弱,还有一线生机。”
陆观泠平静无波地垂眼,看着落在萧妙音裙摆处的光斑,仿佛这事与自己无半点关系。
事实上,他的确快忘了那段记忆。
因为,不愉快的记忆是在太多了。
“为师连忙将阿泠从陆夫人怀里抱出来,连夜施救后,阿泠捡回来一条命,却出现早衰之症,一头黑发也慢慢变成了白发。”
说到这,叶流莺面露不忍,“即便被如意阁庇护着,为师却知道,阿泠命数注定坎坷,寿命也会远远短于常人……”
早衰,短命。
萧妙音有些唏嘘,听着,小毒物好像有点可怜。
陆观泠听着她的心跳声,心里冷笑不止,他可真的太讨厌这个情感丰富的“萧师姐”了。
可抬眼他却露出个安抚的笑来,“师父不必难过,阿泠这辈子承蒙师门庇佑,多活了这么多年,已经很知足了。”
实际上,他岂止是知足。
萧妙音又问:“那雪罗刹后来又怎么会被困在禁地,又突然伤了我?”
叶流莺叹息道:“这便是为师让你们过来的原因,为师原以为雪罗刹报复完了陆家后便离开了如意阁,谁知她销声匿迹多年,却忽然出现在了如意阁禁地。为师猜测,禁地里或许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她,阿音,你真的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来到禁地吗?”
萧妙音摇了摇头。
她忽然心眼一动,转头望向了陆观泠,“陆师妹,你在雪罗刹袭击我之前,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
说着,她意有所指,“陆师妹的房间离禁地似乎挺近的……”
同情归同情,她可没忘记小毒物能够召唤饿鬼道一事。小毒物私底下修炼了这种邪术,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而且,很难说,原主被她夺舍,这背后有没有他的“功劳”。
她清楚他的本质,总是忍不住用最大的恶意揣测他。
陆观泠怎么会听不出她的话外音,他情绪没半分波动,慢慢答道:“萧师姐遇袭那晚,我就在房中休息,没有见到什么奇怪的事,除了……”
叶流莺问道:“什么?”
陆观泠思索片刻,才慢慢开口,“半夜,我醒来时,好像听到狐狸哭泣的声音,接着又传来低沉的虎啸,很短促,一下子就消失了,那个时候,我昏昏沉沉的,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劲。”
叶流莺脸色微变,“虎啸声?”
萧妙音忍不住问道:“师父,这虎啸声难道有什么奇特的吗?”
叶流莺正了正色,匆匆起身道:“阿音,此事到此为止,你重伤初愈,不久后又要下山历练,先回房继续休养吧,阿泠,你好好陪着你师姐。”
萧妙音有些奇怪,还想说什么,陆观泠答道:“好。”
他主动伸手来捉萧妙音的衣袖,唇角微微翘起,“萧师姐,走吧。”
萧妙音看到他淡淡的笑意,总觉得他不安好心,却还是“嗯”了一声,将视线转到他几近苍白的手上。
她还有很多不明白的,不能轻举妄动。
出了大殿,已是正午时分。
太阳越发强烈,铺天盖地照了过来,萧妙音敏锐地察觉到,身边的陆观泠往她方向避了避,瞳孔缩了缩,似乎有些烦躁,就好像,一只被踩中尾巴的猫。
在萧妙音撑伞,替他遮住头顶刺眼的光线时,他眼中的烦躁才慢慢褪去。
她忍不住好奇,终于问道:“陆师妹为什么这么怕晒呢?”
伞将阳光遮住,给他的脸铺上一层阴翳,更显清冷,他道:“因为被雪罗刹所伤,体质发生了改变。”
说完,他别过脸看她,语气懊恼,“萧师姐,我们都相处这么久了,你应该记得,我自小就畏光,怎么昏迷了一趟,你就什么都忘了?”
萧妙音心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呵,明知道她已经不是“萧妙音”了,还和她装什么装。
可她也羞赧道:“抱歉,昏迷了一趟很多事情都忘了,不过,陆师妹……”
顿了顿,她忽然将伞往他的方向偏了偏,眼睛藏着细细的笑意,弯成了月牙,违心道:“你放心,以后我都会好好照顾你,帮你撑伞,不会让你被太阳晒到。”
陆观泠眼神扫过她的脸,追逐着她肩上的光斑,也忍不住笑了,“好啊。”
“萧师姐”挺会骗人的。
不过,他也一样。
两个人往萧妙音的院落而去,路上竹叶沙沙响,行到一半时,天色慢慢转至金黄,不一会儿,竟然如同浓墨在翻滚,滴落下一粒一粒的水珠,发出笃笃的跫音。
萧妙音诧异地抬头,“奇怪,好端端的,是下雨了吗?”
身边的陆观泠不说话,看着树林中隐约的漆黑影子,眼睫带露,他听着她毫无防备的心跳,忽然轻声唤道:“萧师姐。”
“怎么了?”还不待萧妙音反应,陆观泠忽然在她腰间一抹,一把悬挂在腰带上的袖珍小剑被他夺去,亮出湛湛寒光。
小毒物果然不安好心!
好在萧妙音早有防备,她飞快结印,灵气从涂了积雪草药膏的左手飞快溢出,化作一道流窜金光,朝着陆观泠而去。
哪知道,天色一瞬间极暗,大片大片的雨珠砸了下来,将金光消解。
接着,萧妙音看到,他忽然将象牙制成的袖珍小剑抵在自己腕骨处,狠狠一划。鲜血从他手腕处一路开花,落到了脚下,滴滴答答地在湿润的泥土上晕开暗色的痕迹。
他颤动着睫毛,笑容在唇边扩散,竟然好像在示弱,“萧师姐,好疼啊。”
撒娇般的语气,眼里却什么情绪都没有,如同一个被剥夺了感情的假人。
萧妙音一阵毛骨悚然,他疯了吗?他到底在做什么?
还想继续召出符咒对付陆观泠,背后传来一声震撼的虎啸声,一道金黄色的影子飞快朝着萧妙音扑来。
作者有话要说:泠泠就是个神经病。
另外,这个故事背景和阿拂那本是有点相似的,但是故事完全不一样,因为我太爱天人的设定啦,我觉得带点佛教元素的故事都特别有宿命感,是的,宿命感!这本依旧会涉及到这个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