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钟雨走到客厅里，轻柔地把自己珍贵的活体研究对象放在酒店铺了绒布的椅子上，又把那个塑料方桶拿了过来，放到桌上，拆了条一次性干毛巾铺进去。
温声细语地说：“你就待在这里，可以吧？”
人头十分警惕，往后缩了缩。
钟雨提醒道：“咱们刚说好了的？两天。”
人头满脸写着不高兴，但还是跳进桶里去了。
钟雨舒了口气，转身回到浴室里。浴室里满地都是水，被弄得一片狼藉。钟雨草草收拾了一番，洗了把脸，又冲了个澡，披着酒店的浴袍，边擦头发边走出来。
她头发短，只消擦上一擦，过会儿自然就干了。
钟雨一出来，发现人头居然把客厅里的大电视给打开了，这会儿正蹲在那方桶里，从毛巾间冒出半个脑袋看得起劲。
钟雨朝屏幕看了眼，见放的是一个莫名其妙的综艺节目。
钟雨对这种节目丝毫不感兴趣，也不是很理解为什么居然会有这么多人喜欢看。
在钟总看来，一群人拿着写好的台本在荧幕里做一些再普通不过的日常小事，既不具备艺术性，也没有什么娱乐性，更找不到有任何值得特别去学习的内容。有这时间，哪怕拿来睡觉呢，至少可以补充些精力。
钟雨只瞥了一眼，便拿过桌上的手机坐到了沙发上。
一个多小时过去，她之前发给小许的消息已经有了回复。
钟雨让他去查了最近三个月内的车祸致人死亡事件。并且事件要同时满足肇事车为货车，当天天气为下雨天，死者是位麻辣烫小贩，性别男，死状凄惨等条件。人头说它叫何贵东，但钟雨在发给小许的消息里没说具体名字，只让他先查一查。
小许在十多分钟前发了一段消息过来，内容是：“钟总，我发现了一个符合的。在Y市林业学院南门外有个固定麻辣烫摊主，叫何贵东，在今年四月七号下大雨的早上被一辆运花岗岩的货车撞了。死的时候三十四岁，当时还上了Y市新闻。”
Y市是距离C市最近的一座地级市，坐高铁不过两个小时车程，虽然不及C市繁华，却也是相当大的一块地方了。如果人头真是从那边过来的，那它还挺能跑，钟雨心想，成鬼了都能流窜一百多公里。
消息后面附带了一个新闻链接，钟雨点进去看了。
新闻挺长，一目十行扫过去，报道的正是一起车祸事故。新闻里说死者名叫何贵东，性别男，年三十二岁，在Y市林业学院外卖麻辣烫已经有五年多了。离异未再婚，家里有一个正在上初中的女儿。新闻里还提到，由于何贵东出摊准时风雨无阻，加上麻辣烫本身的味道也不错，很得学生们喜欢。
而在四月七号事发当天，本地时间上午八点多，何贵东骑着推车来到学院门口准备开摊。但由于当天天气大风大雨，麻辣烫摊子在他撑开遮雨伞棚的过程中整个被风刮走。何贵东为拉回摊车，情急之下走入马路中间，视线被伞棚遮挡，不幸被雨幕中一辆疾驰而来的花岗岩运货车连人带摊撞飞。他在飞出去的时候，脖颈处刚好挂过麻辣烫摊上悬的遮雨棚，脖子被当场割断，人首分离，死状极为凄惨。最后笔者还抒发了一句想到死者家中年纪尚小的女儿，实在叫人心中难过、十分唏嘘，希望大家注意交通安全云云。
还真有这么个人。
新闻中截取了一段事故发生时的路况监控视频，视频很模糊，又下着雨，只能看见一段隐约的影迹。
钟雨先看完了文字，回复了小许一句，让他再仔细调查一下这个何贵东的生平，才将手机音量关闭，点开那段视频来看了一遍。
酒店房间里电视声嗡嗡，屏幕里几个综艺嘉宾正在大声说笑，原本听起来还有些吵闹。可等钟雨看完这则短短十几秒的视频，一回过神来，却忽然发觉房间里不知何时忽然变得安静了起来。
安静得甚至有些寂静。
电视声音逐渐一点儿也听不见了。空气之中似乎隐约蔓延开了一股潮湿的冷意，冷得人颅骨之中隐隐闷痛。这股冷意之中还带着股浓烈的腥臭味儿，臭得人头晕眼花。
钟雨的身体瞬间绷紧了，抬头朝着桌上放着的塑料方桶看去。
人头不在里面了。
几乎同一时刻，她忽然感觉到后颈处凉气森森，一道嘶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离得极近，几乎就贴在耳边。嘶哑地、幽幽地问道：“你在……看什么呀？”
钟雨头皮一麻，瞬间从沙发上弹跳起来，猛地转过身，就看见她刚才坐着的沙发靠椅处悬浮着的一颗浑身缭绕着缕缕黑雾的……大型去盖海胆。
人头满头黑发如针，飘在浓厚有若实质黑雾中间，青白的脸上一双灰暗的眼睛森森地凝神着她，目光中满是恶意，是那种会让人联想到来自于一头野兽、一头怪物般的恶意，带着几欲择人而噬的攻击性。
钟雨：“………”
经历过两次，她已经有点能反应过来了，这也许就是这人头又进入了那个它说过的、它自己没法自控的“鬼气失控”状态了。
所谓一回生来二回熟，钟雨往后退了几步，神色十分冷静地抄过桌上一个陶瓷摆件瓶，举在手里高高扬起，朝着它厉声喝了句：“站住！别过来。”
黑雾包裹之中的人头还真迟疑了一下。
可能因为一天之内连着挨了好几顿毒打，已经隐约有了那么点PTSD在身上。
钟雨见有效，便就这么举着花瓶，一边倒退着从沙发后绕了出来。然后迅速转身扑到窗边，把窗户推开。
酒店楼层高，窗一开，凉风顿时涌进来，将窗帘布外罩的一层淡紫色纱帐吹了起来，飘飘扬扬，轻轻地拂在钟雨穿着白色浴袍的肩头，很是美丽。
安全守则第一条：面对毒气先通风。
而接下来的第二条，当然是想办法控制毒气的源头。人头虽然面对钟雨举着瓶子要砸的样子有些忌惮，但也不肯就这么放过，原地迟疑片刻，还是追着往这边飘了过来。
钟雨背靠着窗沿，脑中迅速思索着该怎么做。接着她忽然灵机一动，试着张口朝它喊了句：“何贵东？”
人头一顿。
有门！钟雨马上又喊了声：“何贵东！”
人头这回彻底停在了原地。满头乱发好似满池黑色藻荇随风鼓动，遍身黑雾有如无数活蛇一般吞吐狂舞。
然后它那张焯过水一样的肉白两颊猛地抽动了一下，脸上好像忽然闪过了些许困惑——这种人性化的表情甫一出现，它周围那些猎猎舞动的黑雾就一下消散了大半。
钟雨趁机把另一扇窗户也推开了。
厚重的窗帘被吹开了一段，明媚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其中一束正好照在了人头身上，它顿时打了个激灵，惊慌失措地掉头往沙发后面躲去。仅剩的那部分黑雾便也消失了。
警报解除。钟雨走过去，把瓷瓶轻轻放回桌上，“叮”的一声响。
有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好像饲养了一个什么奇形怪状的宠物——就像那些在家里养美洲狮、美洲豹，养熊，或者什么蟒蛇之类的人。
当然需要小心，但又因此而格外的刺激。
不过钟雨打算养这人头——姑且说是养吧，当然不是为了找刺激，她只是想弄清发生了什么。而且这玩意儿也太臭了。又臭又脏。
低头看了看人头露出干涸脑花的发顶，钟雨微微眯起眼睛。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自己恐怕都得把这玩意儿圈在身边了。
嗯……她陷入思考：它需要吃东西吗？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