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钟雨从前来敲门的保洁手里接过一把崭新的荧光绿塑料马桶刷回到浴室的时候,一推开门,发现满地都是水,台子上的水池已经空了,里面的人头也不知所踪。
钟雨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浴室门。雕花的玻璃门,非常厚,而她确定自己出来的时候是关了门的。人头又没有手,照理说是出不去的。
她站在门口沉思了几秒,抬脚走进去。
才刚走进去一步,就感觉到凌空有什么东西猛地朝自己扑了过来——眨眼间逼到眼前了,钟雨才反应过来,是从她头顶上面来的!
仓促间,她只来得及把身体用力往后仰,手里只有马桶刷,于是也只好拿它当棍子一样挥了出去。
人头被白色的刷头打个正着,“哐”一声倒飞回去了。
但可能因为这毕竟只是一把半粗不细的普通塑料马桶刷,被钟雨挥了这一下没断已经算是质量不错了,人头飞出去一段便倒了回来,又继续朝钟雨扑来。
钟雨打棒球技术是不错的,马上一刷子又给它打回去了。但她没敢太用力,生怕把这马桶刷给拗断了。
接下来的好几分钟里,人头就这么持续不断地从各个方向张牙舞爪地扑过来,然后又不断地被钟雨挥刷子打飞。
直到它好像终于累了,落到放浴巾的架子上,应该是打算歇会儿。
人头只是一颗头,牙跟爪都是没有的,“张牙舞爪”主要是形容的它的头发——钟雨打完第一棍之后一眼就瞧见了,实在太显眼了。
如果说人头之前看着像一团脏兮兮油腻腻的拖把,那么现在的它……就像一颗大号的海胆:它那脑门上那圈头发好像被什么东西电过了一样,根根竖立,膨胀得整个头都大了一圈,只除了中间原本就没有头皮的那块位置仍然空出来——嗯,像处理过后开了瓢的海胆。
可能因为今天受的惊吓已经够多,阈值提高了。钟雨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一幕甚至有点想笑。
“造型不错。”她说。
人头整个头都是湿漉漉的,蹦来蹦去甩了她一身的水。现在它终于消停了,钟雨也终于有了机会去擦了把脸。
她一面擦一面嫌恶地直皱眉,总觉得这水有味道,很恶心。
不过现在也没空多作收拾。
那把塑料马桶刷仍然健在,只是刷头的白毛有点劈岔了,可见质量实在过硬。钟雨随手挥了一下,握着刷子朝人头走过去。
人头缩在浴巾架上恨恨地瞪着她,恶狠狠地喊道:“你还要干什么!”
钟雨很无辜:“我只是想帮你洗个头。”
人头又怒又恨:“我不洗!”
“你说要来跟着我,而我是个很注重卫生的人。”钟雨说,“所以你得洗干净。”
“那我不跟你了!”人头说,“你放我走!”
钟雨眯了眯眼睛,思考片刻,点了点头,说:“也行。不过,我要考虑两天。”
人头瞪大了眼:“考虑什么??”
钟雨说:“考虑你这一天以来给我带来的损失。”
她细数:“我的冰箱,我的沙发,我的茶几……”
人头不敢置信地嘶喊道:“凭什么!那是你自己砍的!”
钟雨抚了抚马桶刷,朝它微微一笑:“凭我拳头比你大。”
人头:“………”
“别担心。”她说道:“我也没说要你赔,我只是考虑一下。”
人头脸上表情阴晴不定,它顶着一头炸得尖尖的黑毛,在那儿好像考虑了一会儿,许久之后才嘶声道:“好吧,说好了,就两天!”
钟雨点头,朝前走了一步。
人头立马警惕地说:“你要干什么!”
钟雨扬了扬手里的马桶刷:“我说过了啊,给你洗个头。两天也得洗,你太臭了。”
…………
这个头,人头最终还是屈辱万分地洗了。
如今正顶着一身浓郁的玫瑰香味儿,一脸阴沉地被钟雨按在洗漱台上吹头发。
钟雨用光了酒店的整整两瓶洗涤液,拿着马桶刷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刷了有一个多小时,才终于把那股如影随形的恶臭刷掉了一点。
嗯,也把人头从冷冻死猪肉色刷成了类似锅里焯过水一样的肉白色。
她心情还不错。
一边洗手,回头看见人头满脸苦大仇深的,还笑着对它说了句:“怎么,不满意?你知道雇佣我时薪多少吗?你赚大了。”
人头依旧阴沉着脸:“哦,有多少?”
钟雨略算了算:“人民币的话,七位数是有的。”
………
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人头嘴巴一张,长长的舌头吧嗒从嘴里滚了出来。
它的呆滞了一会儿,然后说:“这,能,能给我折个现吗?”
“折现?”钟雨挑了挑眉,顺手抄过刷子在它的舌头上刷了几下,一边说:“可你现在……用不上了吧?”
人头恍惚了一下子:“好像也是。”
“唉。”它长长地叹了口气,喃喃道:“七位数哎,好多钱哦……”
钟雨笑了笑,倾身把吹风机放回架子上挂好,用指尖轻轻拨弄了一下人头吹干了的发梢,有些稀奇地问:“你这,收不回去?就这样了?”
人头脑袋上的这圈头发,先后经历了一个小时的搓、刷、洗,再加刚刚的吹风机吹,现在居然还在顽强不屈地竖立着。也使它的造型从一颗海胆变成了……一颗蓬松的海胆。
一提到这个,人头刚因为金钱的冲击而松散下来的神色顿时又阴回去了,它冷漠地把舌头卷回了嘴里:“鬼气失控炸成这样的,我能咋地啊。咱们这种小鬼哪能跟您比啊,比不了,没那本事。”
怨气大得很。
钟雨听了若有所思。不过她也没说什么,只伸手把它端在手里,端着走出了浴室。
历经了这翻操作之后,就已知情况来分析,钟雨认为,现在确实可以尝试把关注点转向另一个方向了——从科学侧,转向玄学侧。
因为迄今为止这颗人头的表现,要从科技方面来解释得通,那似乎还不如去相信它真的是一只所谓的鬼。
事实摆到眼前,秉持着唯物主义理念活了将近有三十年的钟雨生平头一次开始真正思考起了这个问题:这世上说不定,原来还真有鬼。
好,世界观刷新了。
接着,钟雨继续顺着新的方向思考,疑问便来了:如果世上真的有鬼,那为什么我以前从来都没有见过?而现在又为什么又忽然能见到了?
出现这种从无到有的差异,是我自己本身个体的原因,还是因为这个世界变了?
钟雨更倾向于前者。毕竟无论新闻、网络平台,还是线下她所见到的周围人群,都没有出现明显的异常表现。所以还得是个例。
然而这时,她忽然猛地想起了一件事,关于昨天那个老道士——那个一直说她是鬼的白头发老道士。似乎是叫,丘壑容的?
钟雨之前一直认为是那老头患了某种精神上的疾病忽然发作,然而现在再一回想整个经过……没准真的是她自己身上出了什么问题。
再加上眼前这个忽然出现在她家的这个人头鬼,从一开始,言语和态度也好像直接把她当做了一个同类。
钟雨心下微沉: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明明是个活人,在此之前生活也一切如常,却忽然被不同的对象认成鬼,这无疑是种很不吉利的现象。
如果根据各类玄幻灵异类型的影视文学作品的普遍剧情走向推测,也许我还真快死了,她想。又或者更玄奇一点,我其实已经死了,但我因为各种原因把这个事实给忘记了。
钟雨为自己荒诞又好像挺合理的想法笑了出来。但这种事光想无益,靠猜也猜不出什么,而她是个擅长解决问题的人。
另一个世界已经出现在了眼前,而自己对它一无所知。这当然是非常不利的局面。好在,正好也有个送到手里来的“活体”研究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