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钟雨在思考。她有点累了。她刚才被吓到了。
有的人,比如钟雨,在感到害怕或者紧张的时候通常会选择发泄一下,一般通过某种比较激烈的、运动性的途径——提着菜刀满屋子乱砍也算是其中一种吧。
等发泄完了,理智也就回笼了。
钟雨握着刀柄微微气喘。这时,恢复思考能力的她回想起来了自己刚才站在窗边,回过头的那一瞬间,第一眼好像隐约看见了什么东西……似乎是一些黑色的浓烟,或者雾气,而人头包裹在里面——就像是一团塑料烧着了散发出来的那种黑烟。
钟雨当时并没有闻到什么具体的气味,但她直觉觉得应该是臭的。
那是什么?挥发性的有色气体?致幻的药物?
她想着,抬起头,望向着趴在吊灯上瑟瑟发抖的人头。
人头累惨了,舌头像条狗一样伸得老长,呼哧呼哧的直喘气。
它跑得太快了,钟雨一刀也没砍中,但有好几次刀锋擦着边缘,成功剁下了它几片头发。
人头在发现钟雨又在看着它的时候好像心态崩了。
它猛地把舌头缩回来,趴在吊灯边缘朝下苦苦地哀求道:“大哥啊,我的亲大哥,您算了吧!我真不是故意的,是小弟我没本事,我废物!我新死鬼啊,老容易控制不住鬼气真的特别正常了啦!真的是控制不住,不是故意的!我哪儿敢啊哥!哥,您是我亲哥,小弟这点鬼气对您那不是毛毛雨吗,不至于啊咱不至于啊,我就剩这一颗脑袋了,可经不起您一刀啊!大哥,您一句话,我马上滚,您就把我当个屁放了,成不,我给您磕头了哥!”
说着,当真把脑门往灯柱子上当当当撞了三下,一边喊着:“我磕头了,哥,我磕头了!”
钟雨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回人头也不敢再说什么秘密不秘密的了,瓮声瓮气地道:“何贵东!我叫何贵东!”
钟雨点了下头,俯身把刀放在桌上,一边把卷起来的袖子捋下来一边开始在屋子里找东西。
她先把电视旁边的方形柜子拿起来看了眼,又放下,原地思考了一会儿,转身进了厨房里,找了一个灰身白盖的塑料方桶拿出来。
那桶原来是装米的,钟雨把里头的米倒了。
人头趴在吊灯上伸着脖子看着她在下头走来走去,一声没敢吭。
钟雨把那桶抱出来,放在桌上,把顶上的盖子拆下来,抬起头对人头道:“下来。”
人头打了个哆嗦:“下来……下来干啥啊?”
钟雨朝它扬了扬手中的方桶,示意道:“进来。”
“啊……啊?进哪里?”人头显然没明白事态的发展,结结巴巴地说,“进这盒里啊?为啥啊,不、不用了吧。”
“这房子坏了,我这几天要去别的地方住。”钟雨对它解释道,语气很平静:“你不是说要跟着我吗?那就进来吧。”
人头:“这,倒也不必了吧……”它早就已经很后悔来这一趟了,它觉得这大哥一会儿狂躁一会儿平静的,也忒吓人了。都说鬼当得越久就越容易发疯,这话果然是真的!
钟雨只说了两个字:“进来。”
见人头不动,她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把手中方桶一放,开始满屋子寻找趁手工具。
然后在窗边找到了根晾衣杆,提着走过来,准备用物理的方式达成目的。
人头顿时惨叫一声:“别,别别别,我自己下来我自己下来!”
哐地一声自己跳进了那方桶里。
钟雨走过去,在它惊恐的目光里伸手拿起了桶旁的盖子,毫不犹豫往它脑袋上盖了下去。
盖完低眉端详了这只桶片刻,又重新把那盖子揭开来,抱起桶,把底下垫着的茶几桌布抽了出来来,团了团,往桶里塞了进去。
她用这布把里头的人头给盖住,细细理平,才又重新盖上了桶盖。
人头嗡嗡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哥……哥,有点闷,哥。”
钟雨没理它。她捋了把头发,将领口松了松,又理了理身上有些皱了的衬衫,把桶端了起来,单手抓着边沿抱在怀里。另一手拿过沙发上的手机,又取下玄关出处放着的行李箱,朝门口走去。
行礼箱是昨晚就收好的,准备这一趟出差用的。钟雨的行李一向简单,只拿必要的,一个小箱子就能解决。
钟雨走出门,一边摁电梯一边给小许打了个电话。
一接通,小许那边就说:“钟总,我已经到您家楼下啦。之前给您打电话,您一直没接,航班还有一个多小时起飞,可能有点赶不太上了……”
钟雨打断了他:“给我订间酒店,本市的,订……先订一周。我马上下楼,直接去酒店。”
小许:“啊?那航班的事……”
“取消吧,先不去了。”钟雨道,“见面再说。”
说完就把电话给挂了。
那头小许坐在驾驶座里,非常茫然地望着挂断的手机。愣了几秒后,仍然茫然但熟练地订下了距离最近的一间五星级酒店并调好了导航。
刚订好,他就从后视镜里看见了自家老板的身影,提着个什么方方正正的灰箱子,另一只手还拖了一个拉杆箱,正大步朝这边走过来。
小许赶紧下车:“钟总。”
他动作麻溜地伸手去接那两个箱子,但却见钟雨微微侧身躲了一下,只把那个拉杆箱给他了。
小许:?
他又茫然了一下,但钟雨已经越过他朝车子走过去了。小许赶紧快步跟过去给她拉开车门,又把拉杆箱放到后备箱里去。
他看见钟雨把那个塑料箱子放在了后座上,就放在身旁,坐下后一手还搭在了箱盖上。
小许心里真的有点好奇,暗地里盯了好几眼。这啥啊?怎么看着就是一个普通的塑料箱子,里面放着啥也看不清,好像是什么布制品。
不过小许老职场人了,就算再好奇也不会不长眼色地开口去问的。他只是在心里暗搓搓地猜了一下,是机密文件?或者现金?或者干脆金条?一边面上非常镇定自然地把着方向盘:“钟总,载您去酒店?”
钟雨嗯了一声。
小许开着车,时不时往后视镜看一眼。他发现钟总今天出门好像略潦草——虽然钟总平时也挺潦草,但好像从没有今天这么严重……头发都是乱的。
当然,小许所谓的潦草,那是相对着跟公司里的其他女职员、女老板来比的,还有他见过的那些名媛贵妇们。别说女士们,小许自己虽然是个男的,但他也是个精致boy,护肤品面膜香水都是天天都在用的。平时也很注重穿着打扮,男人嘛,手表皮鞋西服,袖扣领带小汽车,怎么时尚怎么来。
小许自有一套理论:身为助理,走出去不盘亮条顺老板都不爱用你的啦。
所以在他看来,平时不怎么化妆,也不穿高跟鞋,每天换来换去全是衬衫西裤黑白配,一头简练短发不烫不染的钟总简直就是业界一朵大奇葩。
人家电视里的女老总都是烈焰红唇小香风走起路来“哒哒哒哒”响的嘞!
“哒哒。”
钟雨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扣着塑料桶的盖身。她心里装着事儿,没功夫去留意前头的助理都在想着些什么。不过也亏她不知道,不然可能今天许助理就要失去他的工作。
灰白的塑料方桶安静地躺在后座上,不动也没什么声响,隐约可见白色的桌布填在里面,整个桶看起来非常普通、非常正常。一点儿都看不出来里头藏了一枚会动的人类头颅的样子。
到了酒店,钟雨抱着她的塑料箱子,小许拖着她的拉杆箱子,两人一同进去。
一个年轻漂亮的女服务生领着他们去房间。
小许订的是酒店最贵的一种套间,一个客厅三间房,空间大得很。钟雨坐在沙发上,把塑料箱放在面前的茶几上,对他道:“我的那套房子,找人进去收拾一下。书房和卧室不要进。”
小许喏喏应是,心里想着:收拾房子?打扫卫生吗?还是房子有啥问题?
然后就听钟雨接着说:“再帮我留意一套新的房子,合适的,安保性要好。”
啊?买新房?这套不是才刚买的?小许呆住,过了两秒才赶紧点头道:“……啊,好的,好的。”
他小心地问了句:“是原来的房子……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吗?”
钟雨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她之所以过来住酒店,就是怀疑房子有问题。这是临时做的决定,幕后之人总不会有什么预知能力能提前过来布置。酒店里人来人往的,安全性也高一些,把人头也带过来这里,一是不放心,二来也是为了拿到外边来方便她研究研究这到底真是所谓的灵异,还是——人为。
事情交待完,钟雨就把小许打发走了。自己坐到桌前,打开了笔记本。
又临时变了行程,当然需要善后。天塌下来,该工作也还是得要工作。
熏了香的干净而宽敞的房间里,一时只余极轻的键盘声。
不知过了多久,“咔”、“咔”、“咔”……
听见动静,钟雨敲键盘的动作一顿,偏头看去。就见桌上的方桶桶盖被顶起了一点,桶沿处漏出一道黑糊糊的缝隙,人头缩在里头,一副暗中观察的模样。
见钟雨看过来,忙讪讪地道:“那个……呃,哥,里头有点闷,哈哈。”
钟雨双目微眯,看了它一会儿,说道:“那你出来吧。”
她抬手指了指旁边,态度甚至称得上是和善的:“你不是喜欢冰箱吗?那里有。”
人头一时间都有点惊悚了:“不、不用了哥,这箱子里其实、其实也挺好。”
“哦,这样。”钟雨点点头,但目光却继续停留在它身上。
人头被她看得毛骨悚然,简直疯狂想把那箱盖重新合上。
然而就在它付诸行动之前,就听钟雨忽然说:“你这头发……是不是有点油了啊?去洗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