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哐——”
实心的、手腕粗的木棍在钟雨的全力一击下,当即将冰箱门打得四分五裂。碎片飞溅,里头的东西哗啦啦乒乒乓乓滚了一地。
塞着人头的那块隔层的挡板直接被这一棍子锤飞了一半。
钟雨一棍砸下去,丝毫也不停歇,抬手又是一棍子,一棍接一棍,“哐哐哐哐哐”,就这么狂砸了一通。
钟雨从小力气就挺大,等她喘着粗气停下来时,人高的冰箱整个上半截已经几乎被她全砸烂了。截断的断口处“刺啦”几下,冒出几颗星点的电火花来。
砸到最后一下时,钟雨手里握着的那根实心的、足有成人胳膊粗的球棍“咔嚓”一声,从中折断作了两截,也让她终于停下了这种发泄般的挥臂动作中。
钟雨甩了一下手腕,握着剩下的那半截棍子,喘了口粗气,一手将额角汗湿的头发往上拨了拨,定睛看去。
只见面前一片狼藉,满地碎屑。冰箱门挂盒里的几罐牛奶被打爆了,白花花的奶泼得到处都是。
——但那颗原本卡在中间隔层的人头不见了。
钟雨愣了一下,目光找了一圈,才发现它好像跑进了最下面的那格隔层里。黑乎乎的一团,缩在格子最里头。
钟雨用半截球棍杵着地面,微微蹲下身,勾着脖子伸头去看。
只见那人头躲在一堆速热盒饭中间,瑟缩一般颤抖着,挤得塑料盒子“咔嗞咔嗞”响,夹杂着隐隐还传出来点其他什么声音。
声音很小,钟雨凝神去听了一下,才听清是好像是有一个人在带着哭腔地说:“别打了,别打了,求求你别打了……”
钟雨:“………”
钟雨反射性地又是一棍子下去!
妈的!太吓人了!这人头里面居然还装了发声装置!
她这一棍子,把这最后剩下来的一块隔层板也敲断了。不过由于这回棍子短了半截,只砸塌了一半,将将擦着从板子正中间的位置裂开来。
隔层里头的人头猛地震了一下!“咚”地从里头撞了出来,像颗被踢飞而来的皮球一样从钟雨身畔嗖地蹿了过去!
乍见黑糊糊的一团扑面而来,钟雨大惊失色,连忙单手一撑地面侧身一跃而起。起来后人还没站稳,先下意识反手追着又抽了一棍子过去。
只听见“咚”的一声闷响,那人头被她这回手掏的动作打了个正着,打着旋儿斜飞出去,邦地撞在墙上,落下来时磕在了客厅中间的茶几上,砸飞了一桌水果,又沿着桌面弹了几下,弹到地板上,才终于骨碌碌滚了几圈不动了。
钟雨惊魂未定,抓着球棍呆站了片刻,才想起来走过去看看情况。
她本以为这又是抽又是打还摔的,那颗人头怎么说也得摔裂开了,已经做好见到满地红白的心理准备。
结果等走近了一看,却发现这玩意儿竟然似乎异常的结实,这么撞来撞去的,却只是掉了几滴黑血在地上,形状居然还是完好的——除了头顶原本就开了瓢的那块。
钟雨心中疑惑:这么硬的?
她还没想好要下一步怎么办,皱着眉思考了片刻,却忽然看见这颗面朝下摔在地上的人头好像颤了一下。
啊?还能动的??
钟雨睁大了眼睛,那人头在她惊悚的目光里先是颤了一下,脏兮兮的黑头发拖把似的蹭着地面。它颤着颤着,左右摇摆,然后忽然整个转了一下。
——它又要转过来了!!
钟雨握着棍子的手臂反射性地抽动了一下,瞳孔紧缩。
此时客厅的光线十分明亮,将这人头一张而惨白枯瘦的脸照得非常清晰:薄而干燥的皮肤紧绷在骨骼上,像纸那样干枯着,没一点弹性。鼻翼塌缩下去,嘴唇像鱼一样紧紧闭合着,两只眼窝萎缩深陷,上头耷拉了一对眼皮,底下隐约是两只放大的、死寂的瞳孔……
那空洞的瞳孔正对着钟雨的方向,一动不动,仿若凝视一般。
钟雨僵在原地,一时间san值狂掉,脸都木了。
更恐怖的是,她看见这人头跟自己对视着对视着……底下那死鱼一样扁平的嘴巴忽然扯动一下,张开了。
干瘪的嘴唇咧开,露出一张黑洞洞的口腔,里头牙齿全掉了,只剩一截死白的舌头在里头隐约蠕动。
蠕动着蠕动着,还吐出了声音。嘶哑难听,像指甲刮玻璃一样的刺耳:“恁妈,脑震荡……”
钟雨根本没去听它具体都在说些什么,她此刻脑子里根本没在思考的。
在极度的惊吓之下,钟雨只觉得整个思维一片空白,她毫不犹豫,一拔腿转头就跑了。
一边跑,一边顺手抄过了桌上的一只花瓶,嘭地砸过去。
瓷瓶破碎的脆响声中,隐约听见底下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不是吧,有完没完,还来啊?!”
瓶子砸在地上碎得很干脆,满地碎瓷片,人头躺在中间瑟瑟发抖,一头黏糊糊的黑发随着动作一颤一颤的,像团发了霉的拖把。
钟雨一口气跑到了厨房门口,扶着门猛喘了几口气,理智才终于回笼了些。
她停在原地,抓着门框的手抓合几次,深吸了一口气,才又转身朝客厅折回去。
觉得光拿棍子不保险,路过时又抄过了刚才放在沙发上的菜刀。
她想:无论里头到底是装了什么样制动发声装置,劈开看看也就清楚了。
每个人都会有害怕的时候,不在于本身胆子大或者小。而不同的人在受到惊吓以后,反应也各不相同,有的人会尖叫、逃跑,甚至于当场晕倒;也有的人会像钟雨这样,会变得——非常的具有进攻性。
原理大概可以理解为极度的自保意识衍化出来的强烈攻击欲。
总要解决的,逃避没有任何作用。
看见钟雨一手断棍一手菜刀,目光冷冽、面无表情地朝着自己走过来时,地上的人头好像受到了莫大的惊吓,整颗头都震了一下。下一刻,居然很违反物理常识地从地上呲溜一下飘了起来,飘得离地足有好几尺高,黑洞洞的嘴巴大张着,一边凄厉地大叫着“不要啊”一边往沙发后面躲去。
形容有点像那副叫做“呐喊”的名画。
钟雨提刀就追。
她现在拒绝思考,满脑子只想着把这个令她感到害怕的东西砍碎。
人头连飘带滚,满屋子乱窜,疯狂走位满地打滚,连着躲了钟雨好几刀。
而钟雨继砍了沙发一刀、砍了茶几一刀、砍了电视显示屏一刀、砍了窗帘一刀、砍了博古架一刀……之后,终于冷静下来了。
已经过了有十多分钟。她有点累了,也算发泄了一通,出了一身的汗。钟雨停在原地站了片刻,走到沙发边坐下,喘着气。
她累,被追着砍了一路的人头更累,累得整条舌头都吐出来了,吊在下巴上拖得老长。见钟雨终于停了,赶紧飘到了对面电视旁的一张桌子上落下来,上气不接下气:“恁妈,累死爷了……”
钟雨手握菜刀,盯着它,微眯起眼睛,目露思索。
一个正常人类的头颅并不算大,但重量也不轻了,而且做成这个形状……得要什么样的核动力,才能让这玩意儿坚持飞来飞去这么久,又这么快、这么灵活?钢铁侠的反应堆么?
活物一样灵敏度,难道是真人实时遥控的?好像都不太科学。
那人头歇了会儿,突然发现钟雨还在望着自己,顿时警惕了起来,嗖的一下把吊在外面的舌头收了回去,惊慌地叫道:“干什么!你看什么!你还要干什么嘛!”
钟雨目光沉沉。
关于人的舌头到底有多长,她以前还从没考虑过这种问题。现在突然看到这颗人头青蛙一样吐出来又缩回去的操作,才知道能伸这么远。说实话,有点震撼又有点恶心。
她面色冷淡,语气冷静,身处满屋狼藉,却仿佛正坐在一张谈判桌前:“无论你是想要做什么,这些小把戏,对我都不起作用。”
恐惧、畏惧,和欲望一样都是人之常情,没人能例外。但区别在于有的人能够很快地控制它,压制它,尽量让思维从情绪中脱离出来,独立思考。
人头苍白的面孔扭曲了一下,好像很生气,又有点敢怒不敢言,半晌张开嘴巴:“我想干啥,我,我不就想来蹭口饭吃嘛,我能干啥嘛!你不愿意,也用不着这么吓我嘛……我新做鬼才个把月的嘞,我胆子很小的!”
钟雨:“………”
“你,或者你们,有什么目的就直说。”钟雨冷漠地道,“没有必要装神弄鬼,我不信这一套。”
“啥?装啥?什么东西一套?”人头愣了一下。它嘴巴一张大,舌头就又掉出来了,只得一边努力卷回来一边含糊地道:“你是不是死在车祸里头,撞到头撞失忆了哦?咱们不都已经是鬼了嘛!”
咱们?
钟雨说:“我是人。”
“我知道,大哥你有身体了嘛!大哥真厉害!”人头语气很讨好,一口一个大哥:“大哥,实不相瞒,我就是一看您居然有身体,得老厉害了,就想过来投奔您呐!我死了这好几十天了,也逛了好几座城,都还从没见过您这么厉害的鬼啊!”
钟雨:“………”
人头干瘪的嘴唇一张一合:“大哥,您是怎么做到的啊?肯定得那个…啊,对,修炼,修炼了好几十年了吧?我瞅您,打眼一看,那都跟个活人似的啊!真厉害!”
钟雨坐在沙发上,神情莫测,一时没说话。她一边思索着,一边抚摸着手中菜刀冰凉的刀脊。
片刻后,她朝人头勾了勾手指,说:“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