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骁虞的车速开得很快,上了高速就跟在赛车跑道一样,如果不是SUV车系宋舞还以为是在法拉利里。
气氛很安静,没人说话。
宋舞坐在副驾,季骁虞到了路上也不爱搭理她。
直到在右车镜方向的视野里,季骁虞瞥见宋舞的手正在摸索什么,很快就明白她是在找拉手。
可能因为害怕?
季骁虞倏然出声,让宋舞睫毛像羽衣般眨了眨。
“胆子这么小,平时很少坐快车?”
“……”
宋舞像是没想到他会率先跟自己搭话,而且态度跟之前颐指气使、倨傲在上的样子比好了太多。
可能对季骁虞来说开车就像发泄,加大油门,掌控方向盘,就如极限运动刺激着感官,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沉稳不少。
“这样开车很危险,车速……太快了。”宋舞这样解释自己的坐立不安。
季骁虞勾了下唇,宋舞说快,以及她微微颤抖的话音,不亚于是在肯定他的车技。
季骁虞果然好说话了许多,他轻嗤一声,透露出稍许得意,“男人不能开慢车。”
宋舞静默一瞬,忽然不确定季骁虞刚才是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他太突变了,阴晴不定,很不好相处。
但无疑有一点,像他这种人顺从他才是最好的。
然而也许那不过是季骁虞一句说惯了的话,就同对他那群狐朋狗友敷衍打发的笑话,没想到宋舞发了一会呆就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她以为她是《一百个为什么》的书么。
库里南的深色内饰同季骁虞散漫的气质不太符合,他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有节奏地轻敲着上面的真皮套。
手指很长,没有留很长的指甲,修剪得十分干净,看起来极为赏心悦目。
过了很长一会,就在宋舞以为他不会再给她答疑后。
季骁虞突然斜眼瞥了下她,指腹摩挲,像是想要来根烟的节奏,“因为会被大家认为他没种。”
这种男性攀比,幼稚的就如童年的男孩比谁尿得远,比谁下面大一样,没有意义,又十分较真。
又名“男人的尊严”。
宋舞一时不知用什么表情来回应季骁虞,喉咙里突然冒出一点痒意,她又想咳嗽了。
季骁虞没注意她表露出来的不舒服,他正在超车。
一边紧盯着视野内的车变道,一边提及过往,说:“大学期间席岳跟我都喜欢上赛车,经常打野赛。他还考过职业赛车证,怎么,没带你体验过?”
席岳跟季骁虞虽然同样出身名门,因为家庭教育和周围环境不同,二人行事风格是不大相同。
一个会虚与逶迤,一个更擅长打直球。
选车席岳看上的更多是超跑,季骁虞更偏骑士风,两者都有着不同骚包的味道,季骁虞不信宋舞没坐过席岳的车。
他了解席岳,就像席岳了解他一样,对待喜欢的人,怎么可能不炫耀自己烧钱又惹眼的爱好。
“有的。”
果然,季骁虞都能想象到宋舞坐在席岳车里的画面,“席岳有年生日跟超跑品牌方的周年诞日撞上了,对方联系他为他出了一辆全球限量专属版的‘毒药’,你应该坐过吧?”
季骁虞出其不意地问:“怎么样,兰博基尼是不是比我这张铁皮库里南要爽。”
虽然季骁虞神色看着淡淡的,没有要发脾气的样式。
但宋舞还是敏锐地区分出他话里话外的攀比,这大概又是“男人的尊严”在作祟。
“算了,你一个女的懂什么车……”
“不一样。”
季骁虞的话语渐渐像水珠般凝住,消声
宋舞略带沙哑地道:“你不能拿超跑和商务车比,性能不同,最基础的用途就不一样。一个是用来追求超速与激情的车型,一个是城市商务办公代步的,除非你将这台库里南送回厂里重新打造成跑车……但我没坐过这种的,所以不知道哪个更爽。”
宋舞一口气说完,喉咙已经干涩得不轻了,吞咽的动作让她睫毛轻轻眨动着,窝缩在副驾上一动不动,只盯着车前方。
这样显得她很白净很乖。
而听到这番话的季骁虞显得有些出乎意料,觑向宋舞的余光多了一丝讶异的兴味,这就好像他早已准备听见宋舞口中说出“不知道,不太了解”的话时。
结果对方竟然能说得上一二,而不是索然无味的回绝,就跟没有对牛弹琴一样,至少引起了季骁虞的一点兴趣。
他问:“谁教你的,席岳?”
他其实话语里说得更笃信。
然而宋舞就如泄力一般,脸上浮现出一缕类似回忆的情绪,“不,是我妈妈。”
宋鸿芸,那个还活跃在交际场上的老女人。
季骁虞见过她,跟其他人一样对她有所耳闻,也亲眼所见她的攀炎附势。
他嘴角的弧度变得古怪,刚才那点能被宋舞搭得上话的愉悦感,顷刻间烟消云散。
季骁虞轻笑一声,问:“你妈教你这个?教你怎么聊男人感兴趣的话题来讨他们开心?用不着全懂,也用不着你夸夸其谈,只要能接上话就行,是这样吧?”
季骁虞全都猜对了。
宋舞垂着眼眸,她眼珠是少见的纯黑色,黑白分明的,安静的盯着某一处的时候就像一颗玻璃珠。
宋舞没否认,反倒承认的“嗯”了声。
得到回应的季骁虞笑着骂了句,“有病。”后视镜上照到了他半张脸,那双眼里实际没有半分笑意。
下了高速离开中市中心后,再穿过两三个街区,季骁虞将车停在一栋宋舞意想不到的房子前。
她还以为季骁虞会送她到澜庭,那里不是也有他的住处吗,既然是做保姆,就应该就近选一个地方才对。
宋舞话没问出口,季骁虞的电话就响了。
他好像连看都没看来电是谁就接了,然后沉声回应对方,“别催,已经到了。”
季骁虞下车,车门关上。
宋舞被遗漏在车内,她的手还保持着解安全带的动作。
下一刻光线涌进来,走了又回来的季骁虞打开车门,神色不善地盯着她,十分严肃,像是在考虑到底要不要带她去。
宋舞:“如果不方便的话我先回去……”
季骁虞命令:“下车。”
保姆在内线电话里跟季书汀传话,人到了。
季书汀:“他不是一个人来的?带了谁,连你都不认识……?”
房门被敲响,她话没讲完,作为谈论的主角就出现了,季骁虞倚在门口,两眼一逡巡,就看到满桌被退回来的礼品。
其中还有大件的玉制品古董,季骁虞吹了声口哨,“真够大方的。”
季书汀按断通话,丢开手机顺着他的话道:“再大方又有什么用,在那些泰斗眼中不过是金玉器具之类的俗物。”
“怎么说。”季骁虞站在门口不动,眉眼倒是轻佻几分。
季书汀走出来,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怨气,“你的好外甥。唐宋白这个兔崽子,好不容易请了书法界的周煜做老师,三拜九叩敬茶成了关门弟子,第一天去就跟另一个徒弟打了一架。现在人不要他了,送去的礼都一起带了回来。简直丢死人了。”
她一手拉开门,季骁虞无论是身旁还是身后都空空如也。
“看什么。”季骁虞露出得逞的表情,“找人吗?”
季书汀的意图被看破,说:“小敏说你带了个女客人过来,我瞧瞧长什么样,你可是从来没带过外人上我家。女朋友?”
季骁虞像是早有预料,轻淡的否认:“哪是她啊。”
“那是谁?”
季书汀皱眉道:“你可别给我干脚踏几条船那档子事,就算你是我弟我也觉得恶心。”
季家是个家风很奇特的家庭。
商人重利,却十分注重传统文化,季家每一代从小就得学得知书达礼,尤其国学上面,要求非常高,不仅仅是为了培养素质品德,更深层次的其实是为了方便扩大交际。
商人爱与文人打交道,他们圈子层次高,认识的人多交际面就越广,这是可以转化利用资源。
文人嫌商人一身铜臭味,却离不开他们带来的实际利益,两者捆绑,早就成了利益共同体。
不然季书汀不会为了儿子得罪书法大师周煜的事,而打电话将季骁虞叫过来。
周煜人脉广,做他的弟子其实很不容易,他有文人的清高傲气,却同样会算计。
更重要的是,他是京派圈子势力的主要成员,名下的书法徒弟有的早就平步青云升了官。
将儿子送过去,就是一条打通京派圈子的通道,虽然对季家来说没重要的顶礼膜拜的程度,从一个母亲的角度考虑,这是季书汀给儿子打造的一条权贵路,方便他以后资源用着顺手。
偏偏,外甥似舅。
季家出了个“斯文败类”,平时连装都不愿装的季骁虞,现在还多了个模仿接班人。
季书汀没好气地道:“他学的你,一副烂臭脾气,谁的账都不买,除了你谁都别想他低头。事搞砸了,他爸爸又在国外出差,现在,该你这个当舅舅的出来兜底了。”
交际也是生意场。
生意就该男人跟男人来谈,相对公平,相对自在。
宋舞在楼下等季骁虞的时间里 ,这家的阿姨已经出来给她换了两次茶水了。
最后一次,宋舞握住茶杯,缓缓摇头拒绝,“谢谢,茶水没凉,不用这么麻烦。”
宋舞对上那双充满好奇和观察打量的眼睛,迟疑地问:“您怎么称呼。”
“宋小姐太客气啦,你叫我小敏或者敏敏就好啦。”
话是这么说,对方的年纪和容貌看上去比实际要大得多,小敏摸着头发,很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太太昨天请我去做了头发,还染了颜色,说是这样显得更年轻。我怕被人笑话,到底是不是哦?”
宋舞点头,她生得太好,气质干净软和。
眼珠子乌漆润亮地看着别人,显得尤为真诚,会让人在对她说话时忍不住降低音量,更加小声,“这是今年流行色,很多年轻人都染的。”
小敏将信将疑:“真的呀?”
宋舞再次点头:“真的,季骁虞就染得这个色。”
小敏轻呼,一脸没染错头的惊喜,恨不得现在就去照照镜子,跟小季总对比对比。
“你眼睛瞎了吗。”
“小季总!”
季骁虞神出鬼没地下了楼,站在不远处插着兜,满脸写着“别惹我不高兴”的样子,眼神不善地盯着胡说八道的宋舞,“你再说一遍,我染得什么色。”
小敏神色慌张地解围,“哎呀,宋小姐说这个颜色很好看的呀!”
季骁虞冷嘲:“她色盲,你也是色盲?”
宋舞其实有一点散光,近视程度不重,除非工作需要平常一般不戴眼镜。
她默默闭了嘴,可能刚才光线原因看错了,不过还是要澄清一下,“……我不是色盲。”
季骁虞猛的冷眼横过来,宋舞张开的嘴没两下重新合上。
小敏在旁边劝,“小季总,不要跟这么漂亮的女朋友吵架啦,吵架伤感情,刀子嘴好厉害,是块豆腐也会痛的呀。”
“谁告诉你她是我女朋友了。”
季骁虞很是玩味地问宋舞:“你自己说的?”
“不是。”
“告诉她你是干什么的。”
无疑季骁虞这么说的意思背后,怀有恶意。
宋舞视线从季骁虞英俊却恶劣的脸蛋上划过,再看着慌慌张张的小敏,臊着脸皮,鼓起勇气道:“我今天兼职季总的保姆,敏敏姐,不好意思……我和你是同行。”
宋舞明白季骁虞就是想作弄她看她出洋相。
不知道她这样说,对方满意了没有?
然而下一秒,季骁虞靠过来,在宋舞耳边说:“说得不错,可是……小敏是住家阿姨,靠劳动获得酬劳,而你,不过是个依傍包/养而活的金丝雀,拿什么跟劳动人民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