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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小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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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婉橙红的指尖摁在菱花格纹上,不禁低低哂笑。

到底是她的夫君,喝醉了对自己坐怀不乱,但那张幺妹稍稍眉头,他就乘着夜色而去。知道的,说他关切同乡,不知道的,还以为张幺妹怀的是他的孩子。

他的孩子……白婉一点点滑坐在地,又觉得自己高看了他。

倘若是他的孩子,他会如此上心?她曾怀过个孩子啊,只是三个月内胎象不稳,循着旧俗,不曾对婆母和外人道过。

彼时陆松节才入翰林院,觉着她年轻底子好,还让她帮忙操持庶务,随他一道赈灾。

那是大靖朝百年难遇的一场雪灾,不止京畿重地,各州府也遭了殃。她见陆松节镇日奔走,忙得水都不及喝一口,心疼若苦,便是身子不适,也强忍着不说。

他指挥建粥棚,调度钱粮,她便帮着熬粥,慰问灾民。

也是在那年,她见到了入京探亲,借道来见他的张幺妹。

白婉记得清楚,张幺妹来的前夜,因着官员渎职,夜里冻死了很多人。陆松节正对几个属下大发雷霆,她不敢近前招惹。半个时辰后,张幺妹到了。

他的表情一如六月的天气,赫然转晴。

二人聊的什么,她听不清楚,却十分羡慕,立在旁看了会。

若非张幺妹发现她,陆松节不知还要聊多久。

等她站到二人中间,陆松节却变成了哑巴,半晌不置一词。

白婉先呆不住了,觉得自己多余。她不得不借口穿着单薄,意图打道回府。步子还没迈,周围突然响起喧闹之声,领粥的人群挤挤攘攘,不知是谁推了白婉一把。

她摔倒在地,不及起身,就见面前人潮汹涌,挤挤挨挨,压得她透不过气。

她焦急地护着肚子,慌乱中呼唤陆松节的名字,却见他胳膊正挡在张幺妹头顶,寻找着腾挪的罅隙,潦草搭建的粥棚就这样塌陷下去……

在漆黑来临之前,白婉陷入了昏迷。

是夜,她就小产了。

血淌湿两床被褥,疼得撕心裂肺。可在她承受苦痛的时候,陆松节只于门槛处白着张脸,好似遇到什么脏东西,不肯走过来,同她说半句话。

一直一直,让她独自挨到天亮。

大抵是伤得狠了,她醒后呆滞木讷,连怨气都压抑着,发不出来。

那群灾民闹事的时候,她离陆松节那么近,可粥棚倒塌时,陆松节第一时间护着的,是张幺妹。

白婉自此落下了病根。夜里极爱盗汗,吹着了风,嗓子就发痒。尤其是右腰,总酸胀难耐,需得常年服药调理。

她坐小月子时,陆松节倒是“良心发现”,下了朝便回府陪她,替她试药的苦淡,但她觉得他并没有那么伤心。

他曾非常平淡地对她道:“赈灾一事,你受累了。但你年岁不大,恢复也快,总归能再怀上的。旁的不要多想,好好调养身子。”

说是这么说,往后这两年,却没再碰她。管家同福曾私底下告诉她,陆松节是被她小产的模样吓着了。

“男人若见着妇人生产的模样,行房时定会有阴影。不然少奶奶这般花容月貌,二爷怎的不肯瞧一眼?您呐,就不该让他见那血腥的光景。”

白婉无言,实在想不明白,她糟了那么大的罪,他如何有脸嫌弃。

她寒了心,便遂了陆松节意,两年来,和他同床异梦。她以为时间能冲淡许多,至少她现在几乎忘了那时的疼,但他好像仍没走出来。

而且,那些日子白婉浑浑噩噩,等终于愿意出屋散散步,才知他悄悄命人把她为小孩准备的襁褓鞋袜乃至木马手鼓都烧了。

整个府邸洒扫得干干净净,仿佛她肚子里没成型的胎儿,和那些衣裳玩物般,从未在世上存在过。

——他其实,根本没期待过那孩子的降临吧。

陆松节离府约摸一个时辰后,倦意爬上了白婉的眉梢。

她好像越来越能接受,因为张幺妹的出现,他的心跟着飞了的事实。只是遗憾今夜没能和他行房,孩子的事扑了空。

她梳洗完毕,便让丫鬟芸佩掌一盏灯,悬在正房外的廊檐下。

芸佩却瘪瘪嘴,不情不愿道:“少奶奶,您傻呢,这会还给姑爷留什么灯?他若想宿在这儿,就不会走了。”

白婉心中一动,是,陆松节现在不是去府衙,而是找张幺妹。他晚上不想宿在这儿,会宿在哪里?

这样下去,他以后还会陪她过夜吗?

况且,张幺妹尚未过门,他就如此在意。往后他若真的如婆母所言,得寸进尺想纳妾,她该怎么办?

她对陆松节已不抱太大的奢望,但她仍想为白家,与他做对表面夫妻。

芸佩见她呆若木鸡,懊恼地替她整理被褥,又碎嘴道:“照奴婢说,您就不该答应姑爷,把那对母女接到私宅。操持好了,姑爷顶多夸您一句贤惠。若有个闪失,罪过不全都是您揽着。她如今大着个肚子都不安生,往后指不定给您惹什么麻烦。”

白婉自然也想过这层,只是不想面对。被芸佩戳穿,臊的想把脸埋进被子。

“我知道……但外宅离官邸不远,有什么风吹草动,我还能第一时间知晓。”白婉瓮声瓮气,话到一半又闭了嘴。

她想说,若忤逆陆松节的意思,眼前看似静水流深,万一哪天再发现他和张幺妹苟且,以她的心气儿,只怕难以承受。

“现在说这些还管什么用。”芸佩叹道。

她自小就在白婉身边伺候,心自是向着白婉的。白婉婚后遭的罪,她全都看在眼里。她没有白婉那么规矩,少不得给她出主意。

“不过,您说得也是正理。把人接到近前,总比她在远处使坏的强。左右明儿就见着人了,她们的吃穿用度,奴婢会帮您安排。奴婢觉着,从前跟着老夫人的丫头春桃最机灵,安插给她们,也好给咱传递消息。”

“嗯。”白婉点点头,抱歉道,“又给你添麻烦了。”

“麻烦什么,奴婢的命可比您强。”芸佩打趣道,“您还是操心自个儿吧,放着好吃的好玩的不理睬,成日为姑爷臊眉耷眼。”

白婉失笑,自己怎么就没生张好嘴,如她这般伶牙俐齿。

芸佩说得不错,白婉留的那盏灯熄了,陆松节也未回正房。只是近寅时,书房传来了脚步声。

他总是如此,把书房当成寝屋。歇息不过半个时辰,便上朝去了。

夙兴夜寐,对她视若无睹,盖因多了个张幺妹。

白婉没甚胃口,早膳浅尝了碗牛乳粳米粥,便驱车前往永宁坊。陆松节回京回得急,只简单把张幺妹母女安置在坊市的客栈内。

白婉戴长及半身的帷帽,才下马车,便见张幺妹母女侯在路边。

张幺妹身长五尺又余,穿着碎花短袄和葛裙,头上用根木簪绾着长发,脸儿尚算清秀,只是两颊瘦削肤色暗淡,又腆了个大肚子,晃眼过去泯然众人。

她的娘亲更矮小,整个人干巴巴的,衣裳已浆洗到泛白,打着补丁,但人收拾得齐整,还戴了条绣花绒抹额,把银发全拢到后脑,想是知道要见白婉,特意打扮了一番。

饶是做了心理准备,但看到丫鬟芸佩时,张幺妹仍旧拘谨地搓了搓上袄边沿。等再看到白婉,她更是低下头,不敢和对方直视。

“今儿风大,快别在外头站着,”白婉知她们等久了,不禁道,“陆郎今儿上朝,便托我过来,怪我出来迟,耽搁了时辰。大娘,张姑娘,这里有些吃食,咱们先在客栈里稍作休息,我再送你们过去。”

她的面容虽被白纱遮住,但可以想见,内里定是翩若惊鸿。

她梳着挑心顶髻,簪着银镶玉簪,垂着五彩宝石蝴蝶步摇,穿云肩绣荷月白滚水蓝边上袄,勾银丝印染山水渐变凤尾罗裙,周身金银宝饰,无一不光彩耀目,叫人心醉神驰。

便是那戴了翡翠玉镯的手从袖口伸出,也让张幺妹几要避退三分。

张幺妹没来的自卑,浑无血色的唇勉强扯出条有弧度的线,操一口浓郁乡音回道:“夫人客气了,一切全凭您做主。”

她娘亲孙氏也道:“尚书大人能收留我们娘儿俩,已是天大的恩惠。没承想让夫人亲自来接,老妇我什么准备都没有。这是今早才煮熟的五个鸡蛋,夫人别见笑。”

她着急把盖着布的篮子推给白婉,白婉却是伸手抵住。

“你们的景况,陆郎已说与我听。张姑娘有孕在身,如今年节不好,鸡蛋且留给她补身子。”

她们送礼是客气,白婉若收就是不识大体。

张幺妹两人流亡而来,莫说鸡蛋,便是碗白米饭也弥足珍贵。陆松节一定给她们钱了,不然她们哪里买得起。

白婉并不歧视穷人,只是有点不甘心。

她觉着面前的张幺妹普通已极,如何就入了陆松节的眼?

孙氏却坚持送,黢黑的手爪和白婉几番推搡,以至篮子一松,鸡蛋全掉在地上。有的滚到马路边,被行人不小心踩烂。白的黄的混在一处,差点没让孙氏哭天抢地,怨怼白婉瞧不起庄稼人,暴殄天物。

“大娘,我们真不缺几个鸡蛋,也不是故意扔您的篮子,您逮着我们发什么火?”芸佩见不得她不想送又执意送的假惺惺模样,忍不住回嘴。

边说,边帮孙氏捡鸡蛋。

张幺妹不好干站着,也忙掏出锦帕,和芸佩一道捡。

“是啊娘,咱们昨夜才叨扰大人,这会又给夫人惹麻烦,您还是少说两句吧。”

她不说,白婉近乎忘了,昨夜她和陆松节在一块。那口吻像是劝慰,又像刻意同白婉炫耀。

白婉按捺心中不悦,哪能让她大着肚子频繁弯腰,便近前搀扶道:“姑娘还是这边等等,让我来。”

张幺妹愈发不好意思,锦帕有意无意划过白婉视线,揩了下微红的眼角,“这事都是我们的不对,实在麻烦您了。”

白婉一眼瞧出来,那是蜀地的锦,苏州的绣。

这样的帕子,她才得了一方,是陆松节端午归家那日送的,她上头绣的是清波菡萏,张幺妹这方是杜鹃芙蓉。

白婉眼前发黑,忍不住问:“姑娘这帕子真别致,哪儿买的?”

“夫人说它吗?”张幺妹诚惶诚恐,将那帕子翻过来,飞了白婉一眼,竟是害羞起来,“说了怕夫人多心……是陆大人送的。但大人说这帕子是他巡边时当地大官所赠,不值几个钱。他公务烦劳,怕我无钱傍身,只叫我若手头紧,就拿去当掉。但我觉得它成色极佳,一时舍不得。”

“是吗?”白婉干干一笑,不动声色地把腰间帕子掖进绦带内。

怪道陆松节会特意给她挑选锦帕,原是借花献佛,双份起送。

她还留着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陆松节:夫人,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白婉:呵呵,等着跪榴莲吧。

来了来了,阳了个阳没恢复,但作者是个努力的打字机……感谢在2023-01-10 19:08:19~2023-01-12 11:28: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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