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三月,春猎会于城郊围场举办。国立之初,立下春猎,不过是为了彰显皇家威严,振奋士气。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变成了陛下携皇子、后妃出行,朝中重臣携家眷出行的一场游玩之乐,倒是狩猎本意成为次要。
春猎前日,百官罢朝一日。
桑淮从听闻容韫要来那日,便一直期待着,等真正到了那日,她固执的等在别院门口,看着通体暗色,显得低调内敛的马车由远及近。
“容韫!”桑淮看见容韫从容下马车,立刻像只小鸟似的飞扑过去,往他怀中钻。容韫这些日子本就疲累,被桑淮这一扑,急忙掩唇轻咳两声。
桑淮吓得急忙离他远些,但思念却挡不住。索性拽住他的衣袖,不愿意松手,“我前些日子为你准备的礼物,我今日给你……”
不过是起了个话头,便被人生生打断。
“姐姐。”闾茶弱柳扶风似的下了马车,被丫鬟搀着,缓步向他们两个而来。桑淮这才瞧见原来容韫的马车之后还有一辆马车,方才被好久未瞧见容韫一是冲昏了头脑。
怎么还带了这个碍眼的来?桑淮顿时好心情全无。她一下子松开容韫的衣袖:“你带她来做什么?”
“明日春猎,百官皆会携家眷前往。闾茶是圣上一道圣旨嫁入相府的,自然是要一同前去的。”容韫话语里不带丝毫情感,连眼神也未曾给到闾茶。
他不动声色看向桑淮:“我们进府再细讲。”
桑淮不情不愿的点点头,她跟在容韫身后,回头去看闾茶,没想到她只是仰着头,轻蔑一笑,一副胜利者的神色。
桑淮在心中冷哼一声,在进门时特意将身上的佩玉掷在地上,趁流云去捡的功夫,闾茶正好越过她。
她一脚踩在闾茶拖在地上的裙摆上。她这一脚踩的实,闾茶惊呼一声,若不是没有丫鬟扶着,几乎要扑在地上。
容韫闻声回头,看桑淮表情便知她做了什么,但他选择了放纵她的脾性,无声的对她说了两个字。
桑淮看懂了,容韫说的是胡闹。她才不在乎他说什么,方才她就是看不惯闾茶那股子得了便宜卖乖的样子。她自己还没有意识到,在她的认知中,没有人能凌驾于她之上。
这闾茶分明未曾受伤,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碰一下就能落泪。
方才府外趾高气扬的不是她闾茶?
桑淮这场面见得多了,只是觉得这人手段实在是不怎么高明。连磕碰都未曾有,便让下人从医馆请来了大夫。
今日罢朝,容韫根本没有精力管这些事,嘱咐隐竹两句,便离开。桑淮看着屋内气急败坏但又不能表现出来的闾茶,只是觉得好笑罢了。
她热闹看够了,人也散的差不多,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却被闾茶叫住。
“既然夫人不想同我以姐妹相称,那我也不必强求。”闾茶这时候倒是止住哭啼,中气十足的很。
桑淮站在门外,稍显懒散的看向她。
“我同夫人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我终究还是要提醒夫人一句,”闾茶似乎提起她的事情便会心情极好,她不紧不慢的道,“夫人不是皇城中人,许是不知,在我们皇城,只有外室才会养在别院,想来大人同夫人也只是逢场作戏罢了。”
“你是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桑淮今日格外的冷静,她指了指自己的脖颈,语气带着自己察觉不到的嚣张,“你最好管住你那张嘴,我之前能伤你,现在也一样可以。更何况,我在这别院中有一院子趁手的兵器。”
桑淮还做了个抹脖的手势,然后看着闾茶白了脸,桑淮才满意离开。
信了她的便有鬼了。
桑淮向来不计较别人说些什么,闾茶心术不正她一眼便能瞧出来,不过……
闾茶有句话一直在她心中盘绕,逐渐成结。她心里的从未正视过的想法,如今又重见天日。
她曾说过不信那说书先生的话,如今被闾茶勾起。
坊间盛传她是来抵消容韫孽障的不是吗?
桑淮藏在心里,从不愿直面的,密密麻麻占据在她的心里。
她不想理会旁人的猜测,可她桑淮,从来猜不透容韫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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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淮派流云去请容韫的时候,天际已拉下黑幕。屋内点起烛火,为数不多几盏灯火将桑淮影子拉的很长。
桌上佳肴摆了一桌,连酒也备好。桑淮平生头一次起了这种给人下药的心思,没想到是用在容韫身上。之前她分明都已经下定决心要放弃了。
她觉得今日定是被闾茶气到的缘故。
酒壶打开,桑淮握着瓶子的手几经犹豫,始终未敢。当屋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她顿时慌张不已,一个手抖,瓷瓶中的药悉数落进酒壶中——
脚步声越来越近,桑淮急忙将那瓷瓶塞进袖中。
在她做完这一切的同时,门被推开来。
一身玉白长将他的身形衬得颀长挺拔,一头乌发被梳理的整齐有致,被头上玉冠所束。平日里容韫甚少在面上展露什么,今日也是一样,不过看向桑淮时带着几分温柔。
然而心里有鬼的桑淮紧张到不敢看容韫,更察觉不出其他细节。
“你……你来了。”桑淮眨巴着眼睛,手不自觉的将那瓷瓶向袖子里塞得更深了些。她天不怕地不怕,但现在做了亏心事,自然是要小心些的。
“听流云说,你叫我来,是有东西要送我?”容韫抬手,示意流云同隐竹离开后才开口。他从桌边坐下,正好同桑淮对坐。桑淮一抬眼便能和他对视。
这可不行。桑淮深吸一口气,拿出之前早就准备好了的匕首,递给他:“我也不知你喜欢什么,也分不清什么好坏。便只能选些我明白的东西送你。这把匕首以玄铁所制,用来防身足以。”
大概是太过紧张,桑淮说话声音干巴巴的,眼神也不敢同容韫直视。
容韫只当她还是在赌气今日他带闾茶来别院的事情,在将那匕首仔细打量之后,便将它收入怀中:“等到江南,便不会再见到她了。”其实这话他只说了一半,他心中有个更大的计划正在盘算。这件事牵连甚远,他不想现在同桑淮讲,只怕到时候突生变故,使得她空欢喜一场。
此去江南,这皇城何日才归,还未有定数。
容韫这话让桑淮反映一瞬,才明白容韫说的是闾茶。她现在所有的注意力,全部在那杯酒之中。她斟酒的时候,感觉自己手都在颤抖。都已经到了这步,再反悔还真是对不住她弋城小霸王的称号。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仰头先喝下那杯下药的酒的。她当时只觉得,中原有句话形容她现在特别合适,叫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容韫不喜酒,平日里甚少沾酒,今日不过喝了两杯便作罢。她停杯时,容韫便告诉她,这次去江南,要想喝到皇城的酒,便难得了。
桑淮一杯一杯的喝着,忽然觉得,她全然是给自己下了套。
当容韫看她不胜酒力被容韫抱着到床边时,桑淮已是面色绯红,手心中全是汗。她将自己蜷在容韫的怀里,圈住他的脖子,不愿松手。
说不出是怀中人滚烫的温度让容韫意识到不对,还是自己的身体开始变化不对,等桑淮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眸子,定定的看着容韫,猝不及防吻上来时,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蠢蠢欲动。
桑淮想要的不止是一个简单的吻,容韫准备将她搁置在床上时,她依旧挽着他的脖子,最后两个人齐齐摔在床榻之上。
木已成舟,到了这一步,桑淮顾不得其他,只想拉着容韫一同沉沦——
耳鬓厮磨、唇齿相依,桑淮低语的全是容韫的名字。
直到寒光一现,这屋内一片暧昧气息才被打破,桑淮下意识的伸手去拦,将那匕首打落在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是她送给容韫的匕首掉落在地上。容韫方才竟是拿起匕首,直直刺向自己心口,想让自己从中清醒过来。
桑淮一下子从暧昧氛围中抽离出来,顾不得衣衫半褪,蜷着腿坐在床边,试图离容韫远些。她无比震惊的看着眼前人,仿佛全然在看一个陌生人。
“为什么不?”桑淮看着容韫清醒的眼,泪盈于睫,不住喃喃。
容韫抿着唇,嗓音沙哑,明显是在极力克制着,方才他觉得不对时,手握上冰凉的匕首,才缓神一瞬。他看桑淮的模样,便知这药她定然知晓:“我去找大夫。”
他合衣,背过身收敛起自己的情绪之后,便要离开。
“容韫。”桑淮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但说出话来,忍不住的颤抖,“你就这般厌恶我,甚至不惜伤害你自己?”
“你走!我再也不要看见你。”
桑淮一时气不过,想捡起方才丢在地上的刀鞘掷向容韫,却一个不稳从床榻上摔了下来。
她的泪再也忍不住,径直哭出声来。
容韫是下了狠心决定要离开的。但他偏偏没能彻底狠下心。
他回头看了一眼桑淮——
方才清醒理智一瞬,被屏退的欲念又重新攻占。
她是西越的公主,可也是他容韫的妻。
脚下终归回转,轻吻她脸上的泪,将她的呜咽悉数堵住。
桑淮被药力所支配,根本推不开容韫。她只能睁大了眼睛看着容韫,似乎是想将他的模样全部记在心里。
她不断地尝试安慰自己,容韫方才不过是不想被药力驱使,可她如今根本骗不了自己。倘若她未拦住那一刀,容韫今晚命还有无都不一定。
容韫轻吻她,从脖子到以下,他越是动作,桑淮眼中温情便消退更甚。
直到容韫从她身上离开,她再也未曾像最初那样,温柔唤过容韫的名姓。
她觉得现在在她身边身边的,只是容韫空荡荡的躯壳。
他没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