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淮生了一肚子闷气出府,拉着后来追上来的流云漫无目的在街上闲逛。
本以为容韫会拉住她,没想到是她想多了,追出来的只有流云,而且开口便是:“夫人,大人他是有苦衷的……”
“只是把她们赶出去而已,又有什么苦衷?”桑淮被气极,说话语速极快,“丞相府里有我一个还不行,他容韫还想多塞几个?门都没有。反正,那府里有那几个,我就不回去。”
桑淮一想起那萦绕在鼻尖许久不散的刺鼻脂粉香,便更生气。若不是这皇城离弋城太远,她早就一挥马鞭回弋城了!
流云知道桑淮的脾气,知道夫人现在气头正盛,无论现在说什么劝慰的话也无用。夫人虽然偶尔任性了些,可也并非是什么道理都不讲的。
等消气便会好些。
只是没想到,流云一路跟着桑淮,走街串巷,到入夜,华灯初上的时候几乎将半个皇城逛遍,桑淮也没有任何要回府的意思,脚下生风似的,从西街到最繁华的长安街。
长安街上灯火通明,小贩的吆喝声络绎不绝,街边店铺林立,最是热闹,吸引人眼球的,在这夜晚,当然还是要属酒肆。
桑淮隔着半条街,便闻到了酒香,最后忍不住在一间酒肆门前站定。这牌匾,这大门,桑淮都无比熟悉。毕竟上元节砸人的时候,她就从这里跑出来,把一条街搅得不得安宁。
桑淮闻见了葡萄酿的味道,酒香混着果香,是她最熟悉的味道。想也未想便要推门而入,却被流云伸手拦住。
“夫人还是别喝了,上次大人不是没收了一坛酒……”
不提容韫便罢,一听见容韫这两个字,桑淮头都大了两圈,今日他不准她做什么,她便偏要做!
“别同我提他,今日你再提他一句,我便多喝两壶酒。”桑淮推开流云的手,正欲推开酒肆门时,门却被人从内打开。如初雪般细嫩皮肤上戴着金臂钏,一身西越风情薄纱层层却不暴露的暗金流纹衣物,来人异域风情,别样的美。
屋内人看见桑淮先是惊讶,之后风情万种的眼里满是欢喜:“夫人怎么来了?可是想喝葡萄酿了?”
桑淮正在气头上,仔细辨认一下,才发觉这是她之前救下来的那个花楼舞姬。被烦心事搅得,都忘了曾经被拦车后,这女子告诉她要喝酒便来这酒肆找她。
这下更是不由分说进了这酒肆。流云无法,只得跟在她的身后。
在一个僻静座位落座,桑淮环视周围,最先注意到的便是之前被她投掷酒壶,头破血流的那个说书桌案还在端正的摆在原处。
那人还在这里说书?
桑淮握紧手中的杯盏。
“那个……”桑淮看着给自己上酒斟酒的花楼女子,竟一时没有想出要怎么称呼她。
“我在望月楼的时候,她们为我起了中原名姓,叫顾盈盈。”说着,她为桑淮将葡萄酿斟满琉璃盏。杯中紫色透明的佳酿莹莹流动,在半透明的杯盏中流光溢彩。
这是桑淮在皇城喝的第一口葡萄酿。
熟悉的味道席卷而来,桑淮不由得喝得急了些。仿佛这样,她才不是在皇城,而是在弋城,坐在屋顶上,吹着夏夜凉爽的风,看不远处草原广袤风景。
顾盈盈见她这样喝的急,也被吓了一跳,急忙阻拦:“夫人这样喝会醉的。”她在西越时酿酒也算好手,对自己的手艺也明白,但劝说两句无果也便作罢。看她身边丫鬟维诺上午样子不知道在害怕什么,顾盈盈只好亲自守在桑淮旁边,生怕她不胜酒力。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其他缘由。顾盈盈不时看向门口,她方才去拿酒,便通知了那人,也不知道人会什么时候来。
当桑淮听见一声醒木声乍响在耳畔时,还以为自己回到了上元节那日。可仔细去看桌案后的那人,却不是那日的说书先生。
今日的说书先生,明显年岁尚小,头发扎在脑后,利落舒爽,整个人面向也格外清秀,看起来就像是谁家的小公子偷跑出来说书一样。
桑淮眯着眼瞧了半天,只觉得眼熟,但也想不起这个人是谁。她在这皇城里,认识的人,掰着两只手便能数个明白。在心里暗讽一句这酒肆真是废说书先生后,桑淮仰头饮下一盏酒。根本没发现拿着醒目那人投递过来的视线。
仿佛专门为了等她。她放下杯,说书先生才清清嗓子,说起今日的故事。
他的嗓子十分通透,在略显吵闹的酒肆里能清楚的到达每一个人的耳朵中。
和上一个说书先生不一样,今日的他讲的是一个很遥远的故事。
在很远很远的一个地方,有一个国家叫做月隐国,那里的人们以游牧为生,分为多个部落,但却有能够统一这些部落的王,整个国家在王的统治下很是安稳。王的膝下有一个最受宠的公主,最是古怪精灵,却也刁蛮任性,她不喜欢王宫的束缚,最爱做的事情便是去同另一个国家接壤的边塞小城。
偏偏有一日出了差错,她在去往小城的路上捡了一个哑巴奴隶。哑巴奴隶又渴又饿,但却傲的很,不肯吃公主喂来的饭,也不肯吃公主喂来的水。最后是公主一鞭子抽在这哑巴身上,逼迫他吃东西,恐怕这哑巴早就饿死了。
哑巴不吃公主这一套,但是为了生存还是跟在了公主身边。
从此,公主多了一个可以来回使唤的小奴隶。
坐在角落中的桑淮竖起来耳朵,去听这个故事,她是最喜欢便是这种痴男怨女的情爱故事。故事正讲到公主将小奴隶带回王宫,但王和王后并不同意一个外人随意进宫,他们将倔强的小哑巴毒打一顿,便要将他赶出去。
可是明显酒肆里占得最多的男人们并不买账,几个人起哄,要将这年轻的说书先生赶下台去。
没想到那说书先生竟真的站起身来,轻抚墨蓝衣衫上的褶皱,便要离开。他离开的时候正好路过桑淮的桌前,桑淮看着他目不斜视的便要离开。
“那哑巴可是被赶出宫了?……”桑淮忍不住小声道,那说书先生却一下子停住了步伐。桑淮看着这人束在头顶上的头发,想起来自己为什么看他眼熟。这不是那日出手相救的少侠吗!仅一面之缘,看见背影才能确认。
没等她反应过来出言感谢,那说书先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柄折扇,倏地打开,“姑娘若是想知道这故事后来怎样,便来这酒肆听我讲完便知。”
说罢,也不留恋,转身离开。
桑淮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歪了歪头,但也没有去拦。她现在已经够烦心,哪里顾得上故事里的人。
她没有继续喝酒,只是一壶酒,在这热闹的酒肆里从热闹,一直待到冷清。顾盈盈在这期间还跳了舞,收获一阵掌声。她胳膊上的金臂钏随她的动作叮当作响,很是赏心悦目。
桑淮在最后几位客人离开前出了酒肆,顾盈盈特意出门来送她。
顾盈盈虽不喜花楼里的犬马声色,但是察言观色的本事也是有的。她能看出来桑淮今日情绪不对,在观察流云的脸色后,十分小心的问道:“夫人可是同大人起了争执,才这样闷闷不乐?”
桑淮没答话,风带起她额前的碎发,显得整个人有种迷离感。
顾盈盈便以为是默认,但也不知具体发生什么事,只得宽慰道:“中原人不是都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合?或许夫人回去便同大人和好也说不定。”
“夫人若是有时间,也可以去城东的庙里拜拜,去去晦气,我在花楼时,听闻城东的庙求愿都很灵的。”
顾盈盈没来得及继续介绍那庙有多灵,酒肆掌柜出来喊她回去做伙计,她同桑淮告别,便急忙忙的回了酒肆。
去许愿吗?
桑淮吹着风,在路上想了想能许的愿望,每一个却都是同容韫有着关联。她想同容韫安稳的在这皇城里生活,她想像温昔一样给他生儿育女,等老了,容韫处理不动政事了,她就让容韫陪她一起回弋城,每天她要靠在他的肩膀上看落日斜阳。
到底是她离不开容韫。
她看着望不尽的长安街,晃神许久,最后还是道:“流云,我们回府。”
那丞相府就是她在皇城里唯一的家,嘴上说着气话不回,终归还是要回去的。
至于那三个不入眼的莺莺燕燕,桑淮才不想再把她们放在眼里。
流云看得出桑淮意思的松动,把容韫的好话一路从长安街说到丞相府门口,像是不会累一样。她说的最多的便是大人一定是有苦衷的,让夫人一定要相信大人,大人对待夫人,是对所有人都不同的。
流云说的多了,桑淮也便全信了。
她觉得容韫也许现在就在她屋里坐着等她回来。
她甫一进府,便拉住一个见到她要绕路走的下人问容韫在哪儿。
那下人支吾半天,最后才说是在西院。
西院?桑淮愣住。这府里人少,她同容韫都住在北面,西院什么时候住过人?
她一再追问下,那下人才说那院子是给今日新来的那几位主子了。
桑淮其实不知道自己一路奔着西院去究竟是为了什么。
但当她不顾隐竹的阻拦进院门后,同从房中出来的容韫以及闾茶对视之后,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当她看见闾茶手里的东西的时候,她不可置信的看向容韫,一双杏仁眼里满是震惊与不解。
明明,那东西是容韫曾经亲手交给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