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熙儿一点也不想读书,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缘故,她有次睡觉还梦到自己因为写不好大字被顾老先生打了手板。太吓人了!她一下子就惊醒过来,为此还去瑶光院找宋氏。
顾熙儿一进门就抱着宋氏的胳膊撒娇:“母亲,我又不用考科举,为啥还要给我请个先生专程教我读书呀?要是认字的话,您教我就好了呀。”
“好孩子,读书不单单是为了认字。”宋氏娇惯女儿,索性抱她坐在自己的膝盖上,细声细语和她讲原因:“还能让你明理呢。再者像咱们这样的家族,女孩也都是重点培养的,我不说你诗词歌赋什么的都要学会,但至少在别人说起时要能听懂吧,不然等你长大了也会为着融入不了世家贵女的圈子里而难受。”
女儿现在还小,等再大两岁,怕是女红和管理家事也要学的。
“……我可能融入不了世家贵女的圈子。”顾熙儿想起自己的真正身份,突然就怔怔的。
她不是顾家的真千金,真千金另有其人——白薇。等白薇一认回顾家,就算她还好好的活着,没有像前世那样早早死去,怕也是在顾家待不下去的。
“胡说。”宋氏佯装生气,“我熙姐儿原本就是世家女,又聪明伶俐,怎会融入不进去?”
顾熙儿低着头,鼻尖酸楚。
母亲对她好,是因为她是母亲的女儿,如果换了层身份……
她不敢再往下想了。
宋氏哄了女儿许久,看她皱着小小的眉头,就以为她还是害怕读书。
她想了想,爱怜的亲亲女儿肉乎乎的脸颊:“母亲像你这样大的时候,也被你外祖母送进去学堂读书的,你的姨母们也一样。读书也没有什么好惧的,先生教什么,只要跟着学就行了。”
宋氏也是出身世家的贵女,和顾程明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后来顾老夫人带着媒人登门求娶,她才嫁给了顾程明。
顾熙儿知道自己是一定要读书的,原本也没有准备再挣扎,只不过被梦里的场景给吓住了。
她伸胳膊努力环住宋氏的肩膀,小脑袋窝在脖颈处,是雏鸟寻求保护的姿态。
她的声音也轻:“母亲,我答应您,会好好读书识字的,不会让您和父亲失望。”
“我熙姐儿真乖。”宋氏轻拍女儿的后背安抚她,“你无论做什么,母亲和你父亲都是以你为傲的,从来不会觉得失望。”
顾熙儿“嗯”了一声,眼圈忍不住红了。
她觉得自己太坏了,明明不是父亲和母亲的亲生女儿还享受着他们的宠爱。
……若是有白薇在,母亲说不准会比现在更加高兴吧。
顾熙儿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声音闷闷地:“母亲,如果有一天您发现我做了错事……会原谅我吗?”
“当然啦。”宋氏嘴角上扬,“别说你做了一件错事,就是再多个十件八件,母亲都会原谅你。我熙姐儿做什么都是有理由的,都是对的,错误的是别人。”
她拼命生下来的女儿,自然也是拿命宠着的。
“对不起。”顾熙儿哽咽起来,“但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想这样的。”
母亲对她越好,她心里越愧疚,难受死了,恨不得马上就找到白薇,和她把身份互换过来。
宋氏见女儿突然哭起来,也愣住了。
她拿了帕子给女儿擦眼泪,心疼极了:“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熙姐儿若真的不想读书……”
她咬了咬牙,“就不读吧,母亲去找你父亲商量一番,大不了让你长兄教你。”
长子的学问好,他读书又一贯的得心应手,教女儿认字应该不会耽误他多少时间。
“不是的。”顾熙儿摇头,愈发难过起来:“母亲以后不要再对我好了。”
情分越还越多怎么办?她怕还不完的。
“这说的是什么话?”宋氏扶正女儿的小脸,见她眼睛都哭红了,神情也严肃起来。
她又舍不得对女儿说重话,声音柔和了又柔和:“熙姐儿,你告诉母亲,到底发生了何事?”
女儿是她生养的,有点不对劲她就能看出来。
顾熙儿却不敢再说了,她害怕自己一冲动告诉了母亲真相,就算是打破了前世寻回白薇的发展轨迹……再也寻不回白薇了。
她努力挤出个笑容,和母亲说了梦境里的事情,临了还委屈巴巴地:“我就是太害怕了……并没有别的……您别担心我。”
顾熙儿到底是年岁不大,一句话也回的遮遮掩掩。宋氏如何会看不出来,不过是可怜女儿白皙小脸都哭花了,也不忍心询问下去了……想着来日方长,以后再做打算。
晚上休息的时候,宋氏和丈夫顾程明说起了白天发生的事情。
她叹口气:“夫君,熙姐儿好像对读书挺排斥的,还做了噩梦。”
“嗯?”顾程明一愣,“她做什么噩梦了?”
宋氏有些哭笑不得:“梦见被顾老先生打了手板,说是她大字写的不好。”
顾程明:“……”
他笑起来:“顾老先生虽然长的看起来很凶,但是为人还是很和气的,就算熙姐儿大字写的不好,他也不至于打她手板的。”
话是这样说,但是他心里也有些忐忑,还是决定找个时间去和顾老先生谈一谈,无论他的女儿大字写的好或不好,都不能挨手板的。
他的宝贝女儿,自己都舍不得碰一个手指头的。
宋氏附和丈夫的话,“我觉得也是。”
顾老先生在族里还是很有名气的,她也听婆母提起过顾老先生几次,大概也了解他的为人。
顾程明伸手把妻子搂在怀里,打个呵欠:“夜深了,赶紧睡吧。”
他明日还要早起去衙门公务,疲倦的很。
“还有一件事。”宋氏的心里终究还是不安,又说起女儿趴在她肩头哭,“我不知道是怎么了,总感觉这孩子有事情在瞒着我们,问她又不说。”
顾程明倒认为无碍,“熙姐儿还小呢,高兴不高兴都写在脸上了,她能瞒住什么……你别担心。”
“但愿如此。”宋氏浅浅的叹气。
三月过了一大半开始下雨了,淋淋漓漓的小雨一下就是好几天。
又细又密的雨丝落在人脸上,又痒又凉。
顾熙儿也开始了每日过去小阁楼读书的生涯,好在待的时间也不多,都是上午一个时辰。
顾老先生对顾熙儿也算是和蔼可亲了。或许是顾程明再三的和他交谈的原因吧,其言辞委婉恳切,让他对顾熙儿多一些担待。
其实不用顾程明多说,他也不会对顾熙儿过于严格的,毕竟只是女孩子认字而已,又不是男子做学问。
兴许是前世学过一遍了,顾熙儿背书还是可以的,诗句的意思也能理解,只是大字还是写不好。
她前世就是因为大字写不好被顾老先生斥责过,这一世也是,不过顾老先生也没有说别的,只是给她一本柳体的字帖,让她每日照着练上三篇。
顾熙儿手小,写字也慢,三篇大字她能写一下午,累的手腕子都疼。
宋氏知道后心疼不已,每逢顾熙儿过去瑶光院,都要亲自给她揉手腕。偶尔碰上顾慎来给她请安,还要被指使用浸了热水的棉布帕子给顾熙儿热敷手腕。
顾慎看着幼妹热泪汪汪的,倒也没有拒绝。
这日晚间,杜鹃才服侍了顾熙儿睡下,杜若就拉了她去庭院里廊下说话。
“杜鹃姐姐,你让我去打听待在小佛堂的那个古怪婆子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有上夜的婆子挑着灯笼过去门房那里,看到杜鹃和杜若还屈身问了好。
庭院里这会儿静悄悄的,和白天人来人往的热闹截然不同。
夜风猎猎,空气里有淡淡的桃花香,清香袅袅。
“当然记得。”杜鹃靠着红漆廊柱,面对杜若:“你打听出什么了?”
“那婆子姓苗,全名苗芬,约五十岁左右的年纪。她在顾家待了差不多七年,原先在夫人的院子里做粗活,后来才去了老夫人的小佛堂。”
“她还在夫人的院子里待过?”杜鹃的面色不大好。
杜若应“是”,继续往下说:“为了打听的详细些,我还特地去找了回事处的刘管家,他说苗婆子是他从人牙子那里买来的,命也苦,老家遭了水灾逃难出来的。”
刘管家全名刘全,主要负责给顾家从外面买来奴仆使唤。
“还有别的吗?”
“我还去过夫人的院子里问宁妈妈,宁妈妈说她对苗婆子并不熟悉……这就是我觉得比较奇怪的地方了。”杜若想了想,“宁妈妈是夫人身边的老人了,一直是贴身服侍夫人的,瑶光院竟然还有她不熟悉的人?”
“果然有古怪。”杜鹃咬了咬唇,交待杜若:“你想办法找人去接近苗婆子,看看从她嘴里还能套出来别的什么不能。”
杜若答应下来,又有些不解:“杜鹃姐姐,不过一个粗使婆子而已,费心打听她还不够劳累的……”
“我直觉她不是个简单的。”杜鹃摇摇头,“你别问了,只管去做就好。”
事关小姐,总要仔细些。
“好吧。”杜若困的闭了闭眼,“我知道了,这件事就交给我,一定给你办的明明白白。”
芳华院的一切闲事都由杜鹃姐姐在管,相当于管事嬷嬷一般,她又一向稳重体贴,定不会冒然去做无关紧要的事情。在这一点上,杜若还是很相信杜鹃的。
“行了,今儿我给小姐守夜,你先去睡觉吧。”杜鹃说罢,转身又走进屋子里。
屋檐挂的红绉纱灯笼一盏盏亮着,发出橘黄的光,也像冬日挂在树梢的熟透的通红柿子。
杜若应了声“好”,随手揪了瓣新养在廊下的四季海棠,转身走远了。
芳华院后面还有一排小房子,又称后罩房,是专供丫鬟、婆子住的地方。
三月二十九,下午未时。
顾老夫人嫁去宛平的二女儿顾景岫带着嫡长女陈淑慧坐马车过来了顾家。
守门的小厮往里面通报。
很快。
宋氏领着一众的丫鬟、婆子亲自迎了出来。
她屈身给顾景岫行礼,唤:“二姐。”
顾景岫身穿绛紫色绣云纹对襟长褙子。梳朝云近香髻,簪了赤金镶宝石珠子发簪,看起来华贵无比。
她模样长的很像顾老夫人,细眉丹凤眼,沉着脸的时候不怒自威。
顾景岫上前一步,伸手扶了宋氏起来,又拉过女儿陈淑慧给宋氏介绍。
“才一年不见,慧姐儿就出落的如此出息了。”宋氏笑眯眯的看着陈淑慧,“模样好不说,气质也佳,还是二姐会教养孩子。”
陈淑慧长的不像顾景岫,像了她父亲那边的人。
她是圆脸盘,大大的眼睛,双眼皮。身着一袭粉色齐胸衫裙,皮肤有些黑,倒也娇俏动人。
陈淑慧脸一红,屈身给宋氏行礼,“大舅母安好。”
“好孩子。”宋氏去拉陈淑慧的手,又转身和顾景岫说话,“二姐,咱们一同过去幕斋堂吧,母亲正盼着你呢。”
顾景岫答应一声,又吩咐跟随的仆从把马车上的礼物都卸下来。
她笑着和宋氏说道:“都是给母亲带的补品,还有几个小辈的见面礼。”
宋氏微笑颔首:“劳烦你费心。”
一行人过来幕斋堂,顾老夫人果然得了消息正在堂屋里等着,她此时见了女儿和外孙女,喜的脸上都是笑容。
丫鬟上了茶水和点心,大家坐在一起叙话。
又过了一会儿。
二房的郑氏也过来了,她先给顾老夫人行礼,然后又给宋氏和顾景岫行礼。
顾景岫摆摆手让她起来,亲昵的很:“咱们姑嫂之间,不论这虚礼。我就是担心怀哥儿,他的身体还好吗?”
“怀哥儿比着去年好多了,二姐不必担心。”郑氏说话间看到了陈淑慧,迟疑了片刻又问:“这是慧姐儿吗?”
“可不是她吗?”顾景岫笑起来,“去年夏天随着她小姑姑去了乡下老宅子游玩了半个多月,都晒黑了。”
陈淑慧起身给郑氏行礼,唤:“二舅母。”
她被自己母亲说的不好意思,小声辩驳道:“我本来就有些黑,也不是一下子就晒黑的。”
满屋子的人都和善地笑起来。
顾老夫人招手让外孙女上前来,上下左右的打量她,“晒黑了也没关系,咱们的慧姐儿照样好看。”
外孙女性子直爽活泼,她最喜欢这点了。
郑氏也说:“我倒不是因为慧姐儿晒黑了没认出来,只是女孩子长大了,模样变的更加标致,所以我才没有认出来。”
郑氏一贯是个会说话的,顾景岫听的也舒心。
“是标致了。”顾老夫人问陈淑慧,“一年不见外祖母了,可有想念我老婆子吗?”
“想的。”陈淑慧嘴甜:“我可想您了,做梦还能梦见您呢。”
顾老夫人贴了贴外孙女的额头,“小撒谎精,想念外祖母怎么不见你过来顾家?”
“没撒谎。”陈淑慧活泼的很:“只是我快要及笄了,母亲总拘着我在家里学东西……不是学女红,就是学管家。忙的我都没有时间想念您了。”
顾老夫人“哦”了一声,又问顾景岫:“慧姐儿是不是六月的生辰?”
有丫鬟搬了牡丹凳过来,陈淑慧就坐在了顾老夫人的身边。
“是的。”顾景岫回答顾老夫人:“过了六月十六,慧姐儿就满十五周岁了。”
顾老夫人和陈淑慧说悄悄话,“等你及笄那天,外祖母送给你一件好东西。”
陈淑慧好奇的很,眼睛都亮了。
她根本来不及等待及笄就直接询问顾老夫人送的是什么。顾老夫人笑着摇头,不告诉她。
宋氏抿了一口茶水,颇为感慨:“日子过的可真快,一转眼,孩子们都长大了。”
“谁说不是呢。”顾景岫就坐在宋氏的旁边,看她的盏碗里没了茶水竟然要主动拎起茶壶给她添加。
宋氏自然不肯。
她让了一下,宁妈妈心领神会的接过顾景岫手里的茶壶给宋氏满上了,末尾还给顾景岫满了一盏。
顾景岫看了一眼宁妈妈,又夸她,“你还是这样能干,有你在大弟妹身边照顾她,总是让人放心的。”
宁妈妈笑眯眯地:“得姑奶奶谬赞,真是折煞奴婢了。能得夫人的眷顾,从来都是奴婢的福分。”
顾景岫这一趟过来顾家,似乎对自己格外的热情些,连身边的宁妈妈都得了夸奖。
宋氏右眼皮霍霍跳了几下,莫名有些心慌。
恰在此时,顾景岫带来的仆从拿着礼物进来了,除了给顾老夫人的补品外,还有几篮子的时兴瓜果。顾家孙系辈的男孩子多,顾景岫就备了笔墨纸砚,唯有给顾熙儿的是一对羊脂玉镯子。
顾景岫把羊脂玉镯子递给宋氏,“我也不知道熙姐儿爱什么。你眼光好,瞅瞅这镯子怎么样?”
宋氏只瞄了一眼,就知道是极好的。
她笑着推辞,“熙姐儿还小,哪里就能戴这样贵重的首饰了,不如留给慧姐儿。”
“给她做什么,我特意为熙姐儿挑选的。”
郑氏也觉得羊脂玉镯子质地温润,她和宋氏说道:“大嫂子就留着吧,给熙姐儿攒着做嫁妆也好啊。”
“她还小呢,攒嫁妆的事情也太遥远了。”宋氏到底收下了。
陈淑慧看着这边的动静,又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顾熙儿。
她开口问宋氏,“大舅母,怎地不见熙儿妹妹?她在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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