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拨拼镖的车队,第一辆打头的自然是那位贺公子的车驾。
车是马车,拉车的马倒是平平无奇,车厢亦是朴实无华,低调得很。
马车里坐着的贺公子贺攸琅也穿着低调,一身颜色淡雅的素衣,满头乌发也仅用蓝色布带松松挽起,只是那张过分俊美的脸,端的是一副好玉相,楚楚谡谡,贵气逼人。
等车出了衮州城,贺攸琅压抑着喉咙低低轻咳了一声,抬眸瞥了一眼对面正襟危坐的小厮。
“九安?”
“是的,郎君。”
九安吁了一声,话痨般滔滔不绝说开了:“跟郎君一道上路的宋氏一家,当家的是宋老爷,跟他一起出行的是他家三儿子宋三郎,已经成婚,身边带着的就是他家的媳妇,人称宋三嫂,有一儿一女,另外还有二房的儿子宋高粱,以及四房的寡妇韩三娘,以及她的一个继儿子宋胡麻。”
九安一口气介绍完了外头跟随上路的人家,看贺攸琅的眉头蹙了起来,安慰:“郎君,您大可放心,咱混在他们当中,安全得很。”
“但愿如此。”贺攸琅凤眸微微眯了眯,“这一路,让田叔仔细些。”
“晓得咧,奴婢这就叮嘱田叔去。”九安早不耐坐车上了,听这吩咐,身子一扭,就溜下了车去。
那边厢,韩沐霏等人也在猜测,跟他们一路的那位贺郎君是什么人。
不过人家一直称病养在马车里,有那位田叔代为,跟他们打过招呼,他们也不好意思去打扰,只偶尔听到马车里头传出轻微的咳声,但人是一直没亲眼见着的。
有镖队护卫,这次上路,韩沐霏自在多了,若非必要,也没到外头露面,舒舒服服在驴车里呆着。
宋老汉一家也是,知道路上的危险性因为有镖师在而降低了,又有驴车载货,神情心态都轻松得很。
只是衮州府城往南下,路上的灾民依然络绎不绝。
京城周边一乱,便波及到东边一大片地区,他们此时所见的流民,其中有许多都是为了逃避战火的百姓,不得不匆匆赶路,去往更为安稳的南边各州府。
所以像韩沐霏这样子坐着驴车赶路的人也很多,有大户的人家更是浩浩荡荡的举家迁徙,光护卫就上百来人,这么一对比,他们反而不显眼。
两个时辰后,车队暂时停下来歇息。
韩沐霏原本在驴车里小憩了一回,可坐得腰酸骨疼的,听到外头楚哥儿跟麦子等人的笑声,掀开帘子走下驴车,伸了伸懒腰,才要走过去,想起什么,又转头把弓囊给背上了。
车队暂歇的地是一处林地,靠近水源,所以前后都停了不少人。
有驾着马车驴车的,也有徒步的,都散坐着,寒暄聊天儿的,烧水做饭的,神情各异。
宋三嫂跟宋婆子早拿出灶子跟锅烧起了水。
今儿出发的时候,宋三嫂跟宋婆子一大早起来,烙了不少苞谷杂粮饼,如今烧了水,拿碗装了,将饼子撕碎了丢进碗里就是面糊汤,可以简单果腹。
除了这种杂粮饼,她们还做了掺和了红枣、小麦的窝窝头,晒干后,又硬又结实。
韩沐霏拿起来看过,这种窝窝头,当干粮耐得了饥,必要时候还能当板砖揍人,一物可以二用,也是绝了。
而后轮到韩沐霏给自己跟楚哥儿准备干粮时,就拿豚肉做肉干,把肉切块洒了盐巴腌一腌,用火烤后,放在阳光下晒一晒,就是简单的肉干肉块了。
虽然备得不多,但另外也买了些精米粗粮,路上做饭是麻烦,可如今雇了镖队,估计可以比之前轻松,其他的等遇上城镇或村落随时补充就行。
实在没吃的时候,还能到林子里打打野味。
宋三嫂知道后不免操心,又从宋三郎嘴里知道了她给钱银给自家郎君置办物资的事,所以顺道地将他们姐弟的干粮也准备上了。
因此,那面糊汤跟硬得能砸瘪人窝窝头,她跟楚哥儿也有。
那宋三嫂怕她们吃不惯,又加了些就地找到的一些香草,洗干净撕碎给加进面糊汤里,还洒了些许炒豆子。
韩沐霏尝了一口,还别说,鲜得很,就跟吃那啥biangbiang面的滋味有点类似。
楚哥儿倒是没自家阿姐那么讲究,跟着宋高粱,宋高粱吃啥他吃啥,一碗面糊汤给他哧溜哧溜就吃光了,而后跟着宋高粱到一旁林子里蹿着玩儿去了。
在韩沐霏端着碗坐到一边慢慢嗦着面汤的时候,后面马车上的人也动了,韩沐霏跟宋老汉一家子都下意识地望过去,结果只看到那个叫九安的随从出来找田叔要热水,而后又回马车去了。
“那啥贺公子,病得那么严重啊?”宋三郎不由得问了一句。
“哎,你管那么多干嘛?病了也不要你找大夫,花银子。”宋老汉瞟了自家三儿一眼。
“嗨,都是一路人,我关心一下嘛,阿爹。”宋三郎虽说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但或许是家中三子,向来被家里的长兄们护着的时候不少,性子偶尔还跳脱得很。
两个顶梁柱汉子絮絮叨叨的时候,也有旁边的路人过来寒暄,打听他们的行程。
这个时候韩沐霏都不吭声,那些人见着他们,也以为就是宋老汉跟宋三郎掌事,也不会故意去问韩沐霏,除非是一些妇人跟娘子,上来讨口水喝的,会问上几句。
如此,紧赶慢赶地过了五六日后,远离了衮州城府以及周边的小城村落,渐渐进入山麓林区。
这个时候跟他们一样的灾民也有,但不会前前后后都是,脚程的区别就在这个时候显现出来了。
徒步而行的走得最慢,落在了最后,有牛车驴车的会比徒步的走得更快一些,走最快的自然就是乘坐马车的人家了。
韩沐霏他们这一行车队虽然有马车,可马车上的是病人,所以走得慢悠悠的。
这日照常停下来歇脚时,那林子边上没人,就只有韩沐霏他们的车队。
因为一路上都比较顺利,大伙儿也没多紧张,陆续停下来。
经过这么多日的相处,如今大伙儿对护镖的五个镖师都有所了解。
头领是肖大壮,据说原本是个厉害的武馆师傅,后来武馆被人找茬开不下去了,那神风镖局的大老爷慧眼识英雄,就将肖大壮给聘到镖局里头了。
因为有勇有谋,这肖大壮一进镖局就成为了带队押镖的头领,一干就是六年。
肖大壮也没家眷,赚了钱银就是吃喝玩乐,宋老汉问他咋不成家,肖大壮只说干镖局这一行,过的就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总容易出事,娶娘子别反倒害人守寡,就不了。
另外跟肖大壮相熟的镖师,一个叫石大成,一个叫何守义,也都是单身汉子。
石大成是行伍出身,重伤后就卸甲退了,伤愈后找活计,进了镖局,何守义是家里头汉子多,吃不上饭,他恰好有一身蛮力,于是被丢到镖局拜师学艺,倒是自幼在镖局长大的,算是神风镖局中坚分子。
还有两个则是新来的镖师,是因为镖局人手不足给新招的,虽然沉默寡言,但干活利索。
那肖大壮跟石大成以及何守义先前都一起走过镖,所以比较熟悉,而这两个镖师据说是堂兄弟,都姓张,一个叫张楠,一个叫张松,可能是刚刚跟其他三人走镖,性子就拘谨一些。
宋老汉一家子都随和得很,虽然这镖队是韩沐霏出面雇的,但对镖队的镖师都很感激,吃食上或许没法子顾得上他们,但凡烧水,都会给他们也烧上,放凉后给他们装进水囊。
烧过的水才喝还是韩沐霏提的主意。
在外头要实在没条件,自然是只能喝生水,可无论再怎么清甜的泉水,喝多了都不好,身为末世过来的文明人,韩沐霏坚持让大伙儿都喝烧过的水。
宋老汉听身份不凡的韩姑娘说了喝烧过的水的好处,就让一家子照办了,顺带着也照顾了镖队里头的人,至于那位贺公子一行三人,除了田叔偶尔过来跟他们打交道,那贺公子本人跟那九安,大伙儿是跟他们压根儿说不上话。
在他们烧水喝水的当儿,迎面而来的一辆驴车慢慢停了下来,那车上跳下来一个十七八岁模样的郎君,搀扶着一个跟宋老汉差不多年纪的老头儿,不过便是眼睛瞎了一只,双腿还颤巍巍的。
那郎君见着他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诸位爷好,咱叫李子先,家就在前头的蒙村,不知道诸位爷怎么称呼?”
“咱就叫肖大爷。”肖大壮每次见着来搭话的人,除非是姑娘家跟妇人来找宋三嫂或者是韩沐霏,不然都是自己先去碰个头,问问情况。
“前头有村落?叫蒙村?”
“哎,就前头二十多公里处,是咱们的村子,不大,也就几十口人,咱这是跟阿爷要到沛县我阿姐家走亲戚,你们呢?别地儿走荒的?”
“也不算吧,咱们是到隔壁豫州府的。”肖大壮不欲多言,跟李子先聊了起来,大多在问,答李子先的话少。
那李子先说了两句就扛不住了:“肖大爷,咱是见你们在烧水,想给我阿爷讨口热水喝的,您看?”
“哎,行,没问题,我叫人给你端来,有水囊吗?”肖大壮没让李子先扶着那老头儿过去,直接问。
“有,有。”李子先讪笑着,把竹筒递给了肖大壮,在肖大壮转身让石大成过来帮忙打水时,他飞快地瞥向车队,环视了一圈,等肖大壮转身过来时,又满脸堆笑。
肖大壮没有察觉到异常,将装了水的竹筒递回给李子先后,李子先道过谢,小心翼翼地给李爷爷喂了两口水,又歇了一会儿,然后就搀扶着他上了驴车,而后又慢慢赶着驴车继续朝反方向走了。
肖大壮看着驴车背道而驰走远了,才走到众人跟前,哈哈笑着聊了两句,又让众人歇了一会儿后,就又继续赶路了。
向前走了约莫两个时辰后,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眼看着周围荒凉的山石,又走了一段路后,见着前头有影影绰绰的灯火,肖大壮才想起来,先前遇着那李子先,好像说过,这处附近就有个村子,叫蒙村?
接连赶了几日的路,大伙儿都宿在外头,没睡几个好觉,肖大壮跟宋老汉跟田叔通告后,当即决定进村子借宿一夜,暂且休息,明儿好继续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