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的地儿可多去了。”
“就是,有在客栈的,有在茶寮的,还有已经走了的,不知道小娘子你想问的是哪一拨人,哪一路车马呢?”
自然是韩和衡那一拨人,韩氏的那一路车马。
根据楚哥儿所言,他们是最后离开京城的,不知道在他们前头逃出去的韩家人是不是都幸存下来了,是一起逃到了这里,还是分散了,所以韩沐霏尽可能打听清楚有哪几拨人,都在哪些地方露过面。
打听过后,决定先从常平镇最好的客栈找起。
韩氏是世家,以韩家人的作派,昨儿没睡好,便是临时落脚,估计也是去上好的客栈享用最好的吃食。
换成是她韩沐霏,也会这么做,不过她眼前囿于形势所逼——势单力薄,不敢露财,所以收敛了韩家人的气派,保持低调罢了。
常平镇最好的客栈叫做云来客,明儿取得一听就是世家高门喜欢去的地儿,韩沐霏进了客栈后,也不用找,便见到了韩府的几个眼熟的奴婢,还有韩府的大管事。
“九郎君!三娘子!你们没事?”刘大管事震惊。
“刘管事,青嬷嬷,可算找着你们了。”韩沐霏喜出望外。
太好了,幸亏自己重金买了个搭顺风车的机会,如今找到大部队,接下来再不用发愁,自己老老实实苟着活就好了。
“奴婢们没见着你们,心里头担心得很呢,二老爷跟三老爷,还有二公子,都在想法子怎么回头救你们,没想到你们到底逃出来了。”
在云来客的韩府奴婢纷纷上来给韩沐霏跟楚哥儿打招呼,听刘管事说,虽然逃出城的时候分散过,但后来又陆续在这里聚了起来。
听闻韩沐霏跟楚哥儿找过来了,那韩氏的长辈都从客栈下来跟他们见面。
韩沐霏见到了安然无恙的韩和衡,还有韩二老爷跟韩三老爷。
见两姐弟风尘仆仆,尤其韩沐霏还穿着古怪,寒暄两句后,就上客栈去梳洗休息了。
见护送他们的护卫都没了,也缺奴婢使唤,那韩二老爷从女儿身边调了个女婢过去伺候。
累了许久的韩沐霏放松心态,泡了一个热水澡,换穿上一身新衣裳,而后吃过女婢端来的精致吃食,韩沐霏这才有又活过来的感觉,又让刘管事找来的大夫看伤,被告知并无大碍,养几日便好了。
于是韩沐霏就住下安静疗伤去了。
虽不过仅仅在城破前一刻才得到韩老爷跟韩大爷的信儿匆忙出逃,但韩府几房人几乎都逃了出来,除了韩老夫人,坚决要留守京城,众人苦劝不动,又见时间紧急,只得听从了韩老夫人的意思。
如今投宿在云来客的韩府人,长房的夏姨娘跟二郎君韩和衡夫妇以及四郎君都在,二房有二老爷夫妇跟跟韩四娘跟韩五郎,三房则是三老爷跟三郎君两人。
加上韩沐霏跟楚哥儿,韩氏一门三房在京城里的主子,居然都须尾俱全,可谓幸运。
而人既然齐了,自然是要商讨接下来的事情。
他们这一系的主心骨向来是韩老爷跟韩大爷,如今他们羁留在京中,遇上厉王叛兵,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所以他们停留在常平镇,一来为等京城方面的确切消息,二来商讨能否将韩老爷跟韩大爷营救出来。
“如今京中不仅仅是厉王势力,还有承安侯派出的军队也援驰返京了,就不知道,谁输谁赢?”
因得信逃走皇都的原因,韩氏的人此时其实已经默认,当今太子凶多吉少了。
若圣上跟太子能与厉王势力抗衡的话,但凡有一线生机,怕韩老爷跟韩大爷都不会放弃在京城筹创多年的家业,叫自家子嗣阖家奔走。
故而,在他们认知里,太子估计十有八九是薨了,才没有机会再跟厉王争那张龙椅,至于圣上是否依然圣安,端看厉王如何安置了。
厉王,为当今圣上三子,性子桀骜暴虐,向来不得圣上欢喜,后封号为“厉”,原本是打发到西北驻守疆防的,这些年来未听闻有何异常,谁能料到他居然暗藏狼子野心,一朝得势,将天给捅穿了。
如今再加上一个向来忠于皇室的承安侯,也不知道能不能将这天给弥补上,让朝政重归正序。
韩氏众人在常平镇停留的第二日,在从京城方面陆续逃出来的人士口中得知,京城已是人间地狱,伏尸万千,血流成河。
太子果然薨了,承安候派去救驾的军队无一幸免地死在叛军手里,京城陨落在厉王之手,不日即将登基称帝。
京都附近的人都震惊了,随着此讯飞速传播开后,如涟漪一般扩散至大衍朝每个角落,暗暗引起了阵阵骚动。
“太子死了,那太子府的人怎么样了?”
“还有当今朝廷上的臣子们呢?”
“这厉王睚眦必报,宫里逃出来的人说,先前敌视过他的大人都被杀了,一个不留,整个王宫,可都是尸山血海啊。”
跟后来逃出京城的人士打听时,苟活下来的幸存者叹息,心有余悸,“那些大人的尸首还被曝尸在安化门外,杀鸡儆猴,警告那些不愿归顺的大人们。”
“知道都有哪位大臣吗?”
“我哪能知道得那么清楚?”
“就是,我们能保住性命已经很不容易了,经过那城门,可是连一眼都不敢瞧。”
“不过据说太子府的人全没了。”
韩氏众人是两日后才收到京城里更确切的消息的。
韩氏派回京打听消息的小厮这日匆匆骑马疾驰而归,一见到韩和衡跟两位老爷,便啪地一声双膝倒地跪在了地上。
“怎么样?有老爷跟大爷的消息吗?”
“奴婢,奴婢没有找到韩大爷,叛军攻进宫里时,大爷就在太子府,而厉王首先杀进去的,就是东宫,恐怕……”小厮不敢抬头,颤抖着道。
韩和衡的脸色一下变得难看至极。
“那,老爷呢?”
“老爷……”小厮哭了起来,“有人亲眼见着老爷从宫墙坠下,以身殉主。”
韩二爷跟韩三爷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事属实?”
“是,奴婢句句说的是实话,老夫人,老夫人闻此噩耗,也撞柱而去了。”
“母亲。”
“祖母。”
三房掌事人均悲恸不已,失色哀呼。
“韩府如今也被抄没了,被厉王手下一员大将军占为府邸,二爷,二郎君……”小厮哭着看向三位主子。
三位掌事人神色一下凝重起来。
韩老爷与韩夫人,还有韩大爷身死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其他诸人耳中,或黯然或心伤,云来客里乌云惨淡,人心亦跟着浮动。
韩沐霏也获悉这一讯息,重重叹息。
兵患,跟末世一般,都不可避免地要面对亲属遇害事件啊!
末世里她还跟父母以及左邻右舍苟活过三年,转移到基地时才开始出现人员伤亡,即使如此最后,她还是好好地把父母等人安全带到了幸存者基地。
可眼下,战乱才开始,韩三娘子的祖父祖母以及父亲就都没了。
这开局太不妙了。
厉王在京城为皇,他们韩家人势必是失去立足之地了,果然,只能选择去往豫州了吗?
夏姨娘客厢里,从儿子口中听闻韩大爷的死讯,她亦不禁痛哭不已。
“该死的厉王。”
韩和衡握拳,一拳砸在了小几上。
他们韩氏明明应该有大好青云路的,祖父是光禄卿,深得圣眷,父亲为太子宠臣,将来太子登基,韩氏阖府均能继续拥有泼天的富贵跟权势。
而他虽为庶子,但长房嫡子才七岁,根本不成气候,原本,韩氏所有的荣光,眼看都会为他所有的。
可偏偏厉王来了,一切都在瞬间化为灰烬。
夏姨娘哭了一会儿,不哭了,用帕子细细擦掉了眼泪,“衡儿啊!”
“阿娘放心,我已经吩咐奴婢偷偷返回京城了,待上一些时日,风头过去后,务必将祖父祖母以及阿爹的尸骨好好收敛,他日若有机会,儿等再回京城迁坟。”韩和衡安慰夏姨娘。
“你爹既然没了,我们,就得从长计议了。”夏姨娘脸上露出了悻然的神色。
“阿娘?”
京城韩氏自今儿起算是没了,而在京城攒下的一应产业,也等于是水打漂了,他们逃得仓促,根本来不及收拾多少细软,又在常平镇耽搁数日,花销巨甚,夏姨娘手上的银子是快见底了。
“便是坐马车,从这儿去往豫州,也得要将近三十多日的路程,这期间,这么多主子奴婢,路上吃的喝的,届时住店打尖儿,都得细细思量。”
“阿娘,这事好办,我让各房各人将手里头的银子凑一凑,总能凑出盘缠来的。”
“便是凑出了盘缠,真到了豫州,你我又该何去何从呢?”夏姨娘问。
“阿娘?”
若韩老爷屹立不倒还好,韩氏宗族总得看在他官位上礼让几分,若韩大爷安然无恙也好,他们这一韩氏旁支,也算是嫡系出身,便是不能被人高看,也没人敢小看。
可如今,她夏姨娘不过是姨娘之身,而韩和衡虽说是长房长子,如今亦能算是长房主事人,但长房却还有一个嫡子,若是回了豫州,韩氏宗族怕还是会以楚哥儿为重,届时,能有他们一席之地吗?
韩和衡也思忖起来。
“就算回到豫州,我们亦是身无分文,在宗族的人看来,不过是一群可有可无的穷亲戚回去打秋风,怕是落不得好。”
“那阿娘,您说怎么办?不回豫州了?”
“不,豫州,必然是要回的。”
“阿娘?”韩和衡不解。
既然担心豫州无他们的立足之地,为何还要回去投靠韩氏宗族呢?
“京城家里的东西是没了,产业也丢了,可不代表,豫州,没有我们长房的东西。”夏姨娘道,“阿娘帮着掌管中馈这些年,可是清楚得很,咱们在豫州也有商铺作坊,以及良田庄子,还是许久前置办下的,这些年每月都有出息送到京城里头,还有一些……”
韩和衡看着夏姨娘。
夏姨娘压低了声音,“还有一些,是先夫人的嫁妆。”
“阿娘的意思是?”知母莫若儿,韩和衡看夏姨娘的神色,心中隐隐明白了几分。
“豫州是有长房的产业,可那些产业,将来怕都是属于楚哥儿的,落到你手里能有多少,还得端看楚哥儿愿不愿意给,给多少,至于那些嫁妆,明说了是留给三娘的,注定是一点儿也分不到。”夏姨娘擦擦眼角,“所以啊,届时穷得打秋风的只有我们母子仨几口人,怕以后都得过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日子了。”
夏姨娘叹气。
“我明白了,阿娘!”
韩和衡心中权衡了几番,眸子里浮起一丝阴霾:“若是三娘跟楚哥儿没了?”
若是三娘跟楚哥儿没了,那在豫州属于长房的家业,就归他们了。
“那自是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