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韩沐霏喊话的是车队里看起来像是头领的大汉。
这行车队除了一辆载人的马车,后头还跟着四辆载货的马车,除了五个彪形大汉骑着马外,其他人都步行。
看这些人都穿着劲装武服,韩沐霏估计这应该是镖队,马车上坐着的估计是雇主,从后面的货车推测,或许是哪家的走商的掌柜或老爷?
“诸位大爷,我们是昨儿夜里从京城逃出来的百姓,想要去往下一个城镇。”
韩沐霏这么回答着,将弟弟拉到了身后,同时一手伸到腰间,握住了那把小刀,心里忐忑,面上也很忐忑。
“京城人士?是哪家的……”头领策马走了上来,停在韩沐霏跟前,上下打量了一番,视线落到她的绣鞋上,又回到韩沐霏那张脸上:“你们是哪家的娘子跟少爷?”
乔装失败!
韩沐霏也知道自己匆忙间没准备好,便是准备好了,除非女生男相,不然哪会那么容易女扮男装可以蒙蔽过人的?
是以听这头领叫自己“娘子”,尴尬地笑了笑,同时在心里头衡量,要不要如实相告对方自己的身份。
“请问大爷又是哪家的?”
“我们是神风镖局的,我是这趟镖队的头儿,姓肖名大壮。”
肖大壮看是两个弱不禁风的娘子跟小儿郎,又受了伤,不足为惧,爽快地告诉了他们自己的身份。
要告诉他自己是京城韩氏的人吗?
可这雇用镖队的主家都还没有露面呢。
也不知道这主家是何身份,万一这主家是跟韩氏不对付的人家,说了真实身份,她跟弟弟在这个时候可讨不到什么好处,或许还会招来麻烦。
另外,根据韩大爷昨儿的举动来看,那叛军是不甚待见韩家人的,虽然不知道这神风镖局的人对韩家的人印象如何,但万一,他们将自己的行踪透露给叛军可怎么办?
“我们是京城木家的儿女,昨儿遇着动乱,怕出事,所以跟阿爹跟阿娘趁乱逃出城来,可惜出城后跟爹娘走散了,到……到……”
说到京城哪家铺子点心最美味,哪家布坊绸缎最上乘,哪家书斋的话本最时新,韩沐霏最是熟悉不过了,可说到沿京城东南门官道能到达最近的地儿是哪处,韩沐霏便一问三不知了。
也难怪她,本以为这一世就做个世家姑娘安安稳稳吃吃喝喝等死的,不会迈出京城半步,怎么会去关注京城外头这条官道最近的城镇叫啥名儿?
便是她对大好河川感兴趣,也找不到什么舆图来瞅瞅的。
“到常平镇,我们就能找到咱们爹娘了。”已经从变故中冷静下来,初初的懵懂无措过去后,楚哥儿倒是恢复了在府时的机灵劲,见阿姐说不上来,马上替她回答。
“对对,不知道肖大爷你们的车队,经不经过常平镇?”
“那是巧了,我们……”
肖大壮才想说顺路,那坐在马车上的主家将帘子掀了起来,看了一眼韩沐霏跟韩和楚,捻了捻胡子:“哪个木家?老夫怎么没听说过?”
韩沐霏正欲回答,感到地面微颤,还有几不可辨的什么声音隐隐响起,等再听时,韩沐霏脸色一变,拉着小楚快步退到官道旁边的林子里:“这位老爷,肖大爷,有马只朝这头过来了,估计有上百匹。”
那声音,跟昨儿城破时的声响一样一样的。
肖大爷也听到了,脸色一变,朝车队下令:“快,马上将马车驶进林子里头去。”
主家知道厉害关系,早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先一步离开了官道。
而镖队的人纷纷推让,利索地将四驾马车都挪到了林子里头,怕来者不善,还特意走得更进一些,离官道远一些,避开麻烦。
很快,铁蹄声滚滚而来,惊天动地,跟弟弟藏在树后的韩沐霏,以防万一早将包袱全放了下来,手里紧紧抓着那把木弩,看着一骑骑骏马从官道驰骋而过,心里疑惑不已。
这是,叛军?还是援军?
“看旗子,是承安侯的军队!”
“怕是收到厉王作乱的消息回城救驾的!”
“这时辰,怕是太晚了!”
镖队的人看清楚是什么军队后,也不躲了,从林子里站直身子,看着上千骑军士浩浩荡荡从官道上经过,飞驰往皇都而去。
“我们昨儿算是出来得及时,这承安侯回京跟厉王对上,估计又是一阵腥风血雨。”肖大爷站在主家身边,感慨,“就苦了昨天离京后,听闻厉王作乱,担心家人折返回去的公子老爷们。”
韩沐霏这时候才知道,这群镖队正是昨夜在庙宇里过夜的其中一部分人。
另外还有不少昨天在城破前因事离开的京城人士,听说京城出事,担心家里的亲人,也顾不上别的,今日晨时又匆匆赶回家去。
如今看京城的局势将会乱上加乱,怕是会比昨日更加恶化,韩沐霏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庆幸自己跟着韩氏族人及时逃了出来,暂且保住了性命。
这雇用肖大壮一行镖队押送的主家孙老爷,却非京城本地人,而是外地从京城筹备货物的行商,所以庆幸自己在最恰当的时候离开皇都,保住了性命,也保住了货物。
打听到他们车队也要去往常平镇后,韩沐霏极力劝说孙老爷把自己带上。
“孙老爷,同是天涯沦落人,既然顺路,您能帮帮忙,把我们姐弟俩捎上吗?”
“我与你们非亲非故,凭什么要帮你们?”孙老爷不屑。
“孙老爷!”韩沐霏一窘,咬了咬唇,只得求助看起来好说话的肖大壮,“肖大爷,我们愿意将身上的全部银两拿出来,买京城到常平镇这段路的平安,您看可行否?”
“不可。肖头领他们是我雇用下来的镖队,我可是先付了银子的,这位木娘子别给我啰嗦。”孙老爷不干。
“孙老爷,我看他们两姐弟也是可怜,此去常平镇也就只有两个时辰的路程,举手之劳,不如就捎带上他们吧?”
“孙老爷,我们保证不惹事不多事,只让我们跟着便好了。”韩沐霏看肖大壮为他们说话,识趣地将腰间的荷包摘下来,又让弟弟把荷包拿下,而后把自己荷包里的钱银倒出来全装到了楚哥儿的荷包里,犹豫了一下,将半两碎银跟十二个铜钱拿回去捏着,才递给了孙老爷,泫然道:“这里是我们逃出京城时,我阿爹给我们的所有银子,都给您,孙老爷,您就发发善心,载我们一程吧?”
孙老爷瞥了韩沐霏一眼,毫不客气地扫过那个荷包,将所有银子都拿出来数了数:一张十两的银票,一个二两的银锭子,还有三十四枚铜钱。
孙老爷胡子一撇,又看着韩沐霏背上的东西:“你们带着的是什么?”
“都是我们的衣物。”韩沐霏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敢明说自己弓囊里带了一把弩的事,“还有从家里带出来的一些锅。”
“四个包袱都是?”
“两个包袱是我跟弟弟的衣裳,另外两个包袱,分别是我阿爹跟阿兄的衣裳。”韩沐霏边说,边放下了自己背上的行囊,解开口子给孙老爷看,同时也让楚哥儿解开给他们瞅了一眼。
昨儿夜里重新收拾的时候,她就整理出来了,把武师父的旧衣裳拆分出来,分开包在四个包袱会朝外一向的口子里。
毕竟她还带着值钱的珠钗,还有几笔银子跟,这样人家问起来,就说都是衣裳,希望能蒙混过去,以免有人见财起意。
这时候韩沐霏不得不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
“我们跟阿爹跟阿兄走散的时候,他们落下了衣裳,所以就替他们带上了。”
孙老爷瞟了一眼,看确实都是些旧衣裳,又见过韩沐霏随身带的铁锅,不予置评,再瞧见楚哥儿一身富家郎君打扮,看看韩沐霏,又看看楚哥儿,皱眉,“既是姐弟,为何你身为娘子家反而穿得还不如弟弟?不伦不类。”
“楚哥儿是咱家里头的最小的郎君,我们家自然把最好的都给他了,所以穿得比我好不奇怪。”
韩沐霏装着怯生生道,“孙老爷,您答应捎带上我们吧?阿爹跟阿兄跟我们约好,若走散,就在常平镇相见的,若您带我们平安去到常平镇,我阿爹跟阿兄一定会好好感激您的。”
“是啊,孙老爷,这位木姑娘既然都给了酬金,咱们镖队这么多人,多带两个人,也没啥大不了的。”肖大壮道。
寻常走镖护这么两个人不过一段两个时辰的路程,也就只需要花一两银子而已,孙老爷已经得到够多了。
“行吧,那老夫便勉为其难,日行一善。”孙老爷说着,将银两悉数收拢起来,着车队回到官道。
“谢过孙老爷。”
韩沐霏给孙老爷道过谢,跟着车队回到官道,肖大壮让他们跟在第二辆马车后头,将行囊都放到车上,人则坐到一侧的辕木上,看车队缓缓启程,韩沐霏心里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总算不需要露宿山野,担心遇上什么歹人恶徒或不可预知的意外了。
既然常平镇是距离京都最近的城镇,若韩家人途中停留修整,他们或许还能找到他们。
大概是京城的异像所致,这一路到常平镇的官道都很平静,途中歇息了两次,韩沐霏跟着车队顺利到达了常平镇。
应该是有早一步知晓京城动乱的人到过了常平镇,镇上的气氛紧张得很,街道上许多人都在低声议论,面色惶然。
镖队护着孙老爷及其货物只会在常平镇稍作停歇,用过膳后会立即朝下一个城府出发,所以在一家酒楼前,韩沐霏谢过肖大壮后,在孙老爷过问之前,就带东西跟弟弟离开了。
“阿姐,我饿。”
知道叫阿兄只是欲盖弥彰,楚哥儿又叫回阿姐,韩沐霏也懒得纠结这事。
“我也饿。”韩沐霏手头上可与人看的钱银目前只有半两碎银十二个铜钱,吃一顿饭还是够的。
原本韩沐霏打算像在京城里头一般,到客栈啜一顿好的,可想想还是得稳妥一些,最后找了个小摊,用十二个铜钱买了两个肉包两碗白粥,边吃边跟摊上的食客打听今天常平镇有什么人来过,或者是有没有见过世家夫人公子模样的路人。
“哎,你们也是刚从京城逃出来的吧?”
隔壁摊子上同样吃着包子喝着白粥的食客看着韩沐霏姐弟一脸同情,“啧啧,真是作孽,也不知道城里头死了多少人。”
“你还有心思同情城里人?那京城乱了,咱们百姓肯定也得不到好。”
“就是。”
“大叔大婶,今天有没有见到从京城方向过来的马车呢?”
“有啊!”
“真的?知道他们在哪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