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已经是日头暖兮的四月初。
这日韩沐霏在听澜筑,看着案桌前叫韩府的工匠打造的一堆东西,先从里头找了一把紫檀木小木弩,试了试准绳跟精确度,满意地点点头。
毕竟曾经是射击满分的狙击手,如今身为韩家三娘子,毋庸干那等杀丧尸的粗鄙活儿,也没有可狙击的武器用了,以大衍朝的工匠水平能做出来的最类似的,她记得也就是木弩,且易瞄准,好操作,还能连射,设计图都画了许多次,实物做坏了几次才改出来的。
大衍朝对民间老百姓禁弩,但对世家高门来说,这法规形同虚设。
只是民间会做弩的人不多,工匠做不出来,韩沐霏也就是因为末世的时候,出于职业素养,对木弩有所研究,所以才修修改改设计出来后,造一个给自己玩玩,过过手瘾。
韩沐霏把玩了一下后,将另一张订做的弓箭拿了起来,试了试。
其实最主要的还是要熟悉这张弓。
三日后,即将有一年一度的春猎活动,许久没有活动筋骨的她收到皇家请帖,可是期盼得很。
只是可惜她玩木弩可以,弓箭却是不行的,春猎前两日得好好练练准头。
而听说在工匠处打造的物什回来了,楚哥儿马上飞奔到了听澜筑。
“阿姐阿姐,你上次说的那个,烤肉的那个东西,也做好了?”
“做好了。”韩沐霏笑眯眯地从一堆拿银子聘工匠重金打造的器具里挑出了一个长形网格子跟一块带缘儿平底铁板。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里头,讲究享受的韩沐霏也就剩下吃吃喝喝这项活动了,不劳烦大厨房里头的名厨,自个儿吃着大衍朝的膳食,也动手给打造打造一两件炊具放在听澜筑的小厨房里,私下开火,不仅自己动手,还会指点院子里头会厨艺的奴婢,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而楚哥儿经常过来蹭吃蹭喝。
看着那块黑漆漆的铁板,楚哥儿眼睛一亮,下意识地就舔了舔嘴角:“那么,等我们去皇家猎场回来,是不是就可以吃阿姐说的那个铁板烧了?”
“不是我们,是我,我。”
韩沐霏看着这个不求上进,只讲吃吃喝喝的弟弟,不免头疼。
世家弟子到了七岁,不仅要跟娘子们割席而坐,还得正式进学。
但自家这个弟弟,据府学的夫子说四五岁时还过目不忘,聪慧得很的,但后来却不知学了谁,荒废学业后,听不进夫子教诲,整日吊儿郎当,不是上树捉鸟,便是下地挖虫,再有就是跟着年纪相仿的小儿郎们惹是生非,活脱脱不务正业的小纨绔一枚,还是送去学堂后,才稍微收敛了一些。
韩大爷也是心大,说楚哥儿还年幼,贪玩儿正常,而儿子一说要弃文从武,想要一杆威风凛凛的白蜡枪,韩大爷于是马上就找来玄铁给打造了一柄尖头枪,还马上寻了个师傅教儿子练武。
楚哥儿得了这枪儿甚喜,还取名叫玄龙枪,练了一年多,不说杀伤力,那花里花俏的招式舞得像是那么一回事。
“阿姐,说好我也要去猎场打虎的。”楚哥儿不依。
“可阿爹说了,不带你玩儿。”
跟听闻的朝代一般,大衍朝皇室也有秋狩春猎的习俗,韩沐霏是去年九月穿过来的,那时候她还在适应韩家三娘这个新身份,况且因着京城里头对退亲跟投河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不宜出门,自然就错过了秋狩。
如今自然就不想错过春猎了。
打了这么多年丧尸的人,没得丧尸打,打打猎物也是不错的。
末世里因为口粮短缺,韩沐霏没少钻到林子里找猎物存口粮,这春猎不过是小菜一碟。
当然,韩大爷叫她去春猎露面,不是冲着打猎去的,而是想给自家乖女再择一门亲事。
对韩沐霏而言,春猎,自然是好的,亲事,自然是NO的。
届时要时遇见啥凑上来的郎君,要怎么敷衍推拒的措辞,她都早早想好了。
可是,心心念念的春猎并没有成行,因为就在这天眼看就日落黄昏,夕照满天,韩府里的几个主子,都被叫去了正堂,包括韩沐霏姐弟。
“叫奴婢收拾简单的行囊,还有能带上的钱银都带上,我们马上出城。”
说这话的,是韩沐霏的庶兄,长房长子韩和衡。
“怎么回事?为什么要离京?”
“就是,二郎,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叫我们收拾行囊呢?”
“咱们晚膳都还没用呢!”
长房的所有人,以及京城韩府的二房跟三房的主子们,都在正堂里头,不满的嚷开了。
“休得吵闹,是祖父着人匆匆从宫中传讯出来的,说是,这天,要变了,再不走,怕是来不及了。” 韩和衡呵斥道。
身为长房长子,韩老爷跟韩大爷不在,韩和衡便等于是韩府的话事人,更别说是带了韩老爷的口信吩咐的众人。
听闻说天要变了,还让他们不顾眼看近夜奔走,知晓厉害关系的韩氏诸众脸色大变,韩沐霏也下意识地感觉不妙。
“我已经召集了护卫护送我们离京,半个时辰内要尽快收拾好一切,过时不候。”
眼见着韩氏各位慌乱得四散而去,韩和衡才要去吩咐府上诸事,被韩沐霏叫住了:“二哥,我爹呢?还有祖父?”
京城里头要变天自然不安全了,可传话的韩老爷跟韩大爷怎么办?
“父亲他,跟祖父一起被羁困在皇宫里头,出不得,所以才叫了身边的管事来禀告我的,让我们越早离京越好。”
韩沐霏愣了。
是说,他们,要丢下韩老爷跟韩大爷不管吗?
“这是祖父跟父亲的意思。”韩和衡见韩沐霏脸色狐疑,解释,“若祖父跟父亲有不测,亦想保存韩氏后嗣,让我们韩氏众人活下去。”
听罢,韩沐霏匆匆回到了听澜筑。
变天?这是遇上朝中政变了吧?作乱的是谁?看来是难以平叛才叫人回来叫韩府的人退离京城的。
只是离开京城,要去往何处?啥时候可以回京?却没有人来告诉她,无奈自己身为女流之辈,只能听吩咐行事。
这算是避乱吧?这事儿韩沐霏熟,不就跟遇着丧尸围城,要找生路逃出城去一模一样么?
韩沐霏马上让红玉跟奴婢将房里的银两全拿了,又找了几件衣裳鞋袜,珠钗银饰,装成几个包袱,经过小厨房,想起今儿刚打造回来的东西,在那把弓跟那把弩之间,还是选择了将那把弩跟箭矢放进弓囊里背上,根据逃难经验,手头上应该要有一两件防身武器,然后将韩大爷送的一把玄铁小刀佩戴上,又去翻出小锅铁板火折子等捆起来自己抱上。
“三娘子,我们为何要如此仓促离京?大郎君有说是发生什么事了么?”红玉跟在韩沐霏后头,恐慌得很。
韩沐霏还待跟红玉说什么,忽而听得一阵古怪的响动由远及近而来,似从天边骤然间席卷而来,震撼了整个京都,甚至隐隐听到了传来的嘶吼声,脸色一变。
声音越来越近,嘶吼声也越来越清晰。
那隆隆而来愈发惊天动地的响动,居然是千万哒哒马蹄声浪,而嘶吼,是街头传来的刀剑厮杀间的嚣叫。
“快,来不及了,保住性命离开京城再说。”
饶是再迟钝的人,知晓京中有人谋逆叛乱,听这般大的动静,推测其架势,怕是京里宫中的皇族是扛不下来,难怪宫中的老爷跟大爷传信回来要韩氏血脉即刻离京!
韩沐霏没再迟疑,顾不上什么,急匆匆背着包袱抱着东西跑出听澜筑,见整个韩府的人都乱了,纷纷嚷着快走逃命,她才迟疑不知道该从哪个门逃走,便见楚哥儿坐在马车上,使劲朝她挥着手喊:“阿姐,快来,大哥跟叔叔他们都走了。”
见到跟他的武师父以及十二个护卫护着这架马车,韩沐霏马上奔了过去,钻进马车,还没来得及卸下包袱,红玉才爬上来,那马车便疾驰着出了韩府后门。
“为什么阿爹要我们在这个时候逃走?既有叛乱,不是应当先关宅门守在家里头才安全吗?”韩沐霏问。
“这是韩大人的指示,我等只负责将两位主子安全送出京城。”护卫道。
当时韩沐霏不解,后来才知道,当时的叛乱是厉王联合城里势力里应外合掀起的一场逆谋动乱。
而韩氏在朝中站在太子阵营,多次打压厉王势力,一向是厉王的死对头,或许厉王势力轻易不敢动韩氏宗族,但却是敢动京城韩家人的,韩老爷跟韩大爷就是怕韩家人遭清算被满门屠戮,才叫家眷们赶紧逃的。
厉王筹谋多年,借春猎期间回来述职的机会,偷偷遣发几千军士,分批化整为零潜伏在京城内外,谋定今日与京城内的叛军联合起来作乱,骤然发难,南北大营驻军根本来不及回防护城,宫中皇帝跟太子今日才得到确信,已经猝不及防,在宫中上值的韩老爷跟韩大爷也仅仅来得及叫人传口信给府上让韩氏族人紧急避难而已。
却没料到,厉王叛军来得如此之快。
韩沐霏见识过被丧尸攻城的都市,却没见过铁蹄下攻破城门的古都。
一路朝东城门逃过去的时候,从飞扬的帘子,掀开的缝隙里眼看着攻破城门蜂涌而进的叛军,她心底生出了一股子在末世时遭遇尸潮,丧尸围城的危机感。
叛兵来势汹汹,破城后屠戮无辜,哀嚎求救声,此起彼伏的怒吼声,铁蹄之处,血溅当场。
见他们驱车南去,有一队士兵践踏着人群径直朝他们冲了过来。
“阿姐,怎么办?”
韩沐霏跟楚哥儿不由得靠得紧紧地,互相偎依着,面色惶恐。
疾驰的马车外头,那负责姐弟俩安全的十位护卫策马转身,朝追杀过来的叛兵正面相迎,勉强截下了。
“主子快走!”
马车一路飞驰至城门,却见城门口亦已经有不少叛军在屠杀想要逃出城去的百姓。
看模样,这一遭怕是躲不过了。
韩沐霏心有不甘。
她穿到这个时代才多久啊?不过才半年多一点点罢了,就要在这里丢掉性命了吗?
那她运气也未免太差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