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想着，卫棠讲的那个故事，突然出现在脑海里，她翻了个身。
卫棠的故事，让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因为故事里，母亲和姐姐对妹妹的所作所为，简直和她的舅妈、表姐对她做的一模一样。
还有故事中的父亲，他对妹妹做的一切，也让她感觉到很熟悉。因为父亲对妹妹做的那些，舅舅也对她做过。
可卫棠说，故事里的父亲之所以拉拢妹妹，是因为妹妹有了一桩好亲事。这一点倒和舅舅不同，她和陈光宗的婚事，是母亲临终前定下的。
陈光宗的父亲需要治病，她母亲手里恰好有些钱，母亲为了给她安排后路，找上了陈家，用那些钱换了这桩婚事。
母亲看重的是陈家的老实忠厚，可谁能想到，不过短短几年，陈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陈光宗先是考上高中，接着又进了生产大队吃上了公家饭，以后的前程更不用说。
而她，一个什么本事都没有的孤女，如何还配得上陈光宗。陈家对这桩婚事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从前陈光宗他妈孙秋菊见到她，还会笑着打声招呼，如今已经装作看不见她了。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耿梨花知道，她和陈家的这桩婚事，最后应该成不了。如今队里的传言，又何尝不是陈家的态度。
舅舅想必也是清楚的，他从这桩婚事上捞不到什么好处，那是不是说明，舅舅的行为，虽然看起来和故事里的父亲相似，但也只是相似？
耿梨花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黑洞洞的房顶，露出了一个无声的笑容。
她不该怀疑舅舅的，舅舅掌控她能做什么呢，他没有这么做的理由。所以，舅舅对她的好是真心的。
这一刻，她选择性地忘记了，为什么每次耿文祥找她谈完话，她反而更加相信王兰芝母女的话，更加觉得自己没用。
舅妈和表姐，和故事里的母女一样，故意贬低她打击她，让她不受家里人欢迎。她从前相信了她们的话，可从刘舒琴这些人的嘴里，她明白了，她做的饭其实不差的。
虽然她没什么本事，可舅舅是关心她的，她握紧了双拳，觉得身体里充满了力量。
黑暗中，她的一双眼睛晶晶发亮，从前，是她辜负了舅舅的期望。舅舅一直劝她，让她不要相信舅妈和表姐的话，可她总是忍不住去相信。
从现在开始，她不会再相信舅妈和表姐的话，她要听从舅舅的话，多和队里其他人交流。舅舅对她那么好，她不能让其他人因为她而怀疑舅舅。
带着这样的决定，她慢慢陷入了梦乡，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明天应该会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
知青点里，刘舒琴和周潼还没有睡，两人借着煤油灯微弱的光芒，看着好不容易从卫棠那里磨来的书。
农村的日子很枯燥，忙起来的时候还好，像现在这样，红芋已经收了，春麦也已经种上，田里已经没什么活了。
当地的男人去参加挖河，女人们在家里纺织、做竹编、带孩子，或者挨家挨户找人拉闲呱。
可他们这些知青，都是单身，人数不多，和队里人也不太熟。带来的几本书，这段时间早已翻来覆去看了不知道多少遍，里面的内容闭着眼也能说出来。
周潼带的无线电半导体，不停反复地放着早已听得滚瓜烂熟的当地戏曲，她们连戏曲里的词都能背下来了。
这种闲下来无事可做的日子，更加难熬。
刘舒琴拿着书，想到了中午吃的那顿饭：“那个耿梨花，平时看着不算起眼，没想到做饭这么好吃。她那菜做的，比我们去年吃得更好吃了吧？”
周潼点了点头：“你看她切菜就能看出来，她在这方面肯定下了苦功夫的。我第一次见人切菜，可以切得这么赏心悦目，要是没事干，我能看她切土豆丝看一天。”
说到这里，周潼脸上露出不满：“到底是谁，那么坏。说我们嫌弃耿梨花做的饭，难道对他自己有什么好处么？”
听到周潼的不满，刘舒琴想起了刘洲的话：“我听说是耿梨花的舅妈。”
“她？”周潼脸上露出惊讶，她回想起王兰芝，那是身材略微有些胖，皮肤白白的，看人时总是带着笑，看起来很和善的模样，她皱了皱眉头，往刘舒琴那里凑了凑，“是不是搞错了，怎么会是她？”
“我也不清楚，刘洲他们猜的。”刘舒琴摇了摇头，“不过这猜测也是有道理的，你想，耿梨花平时在队里根本没朋友。这话也没传出来过，很显然是她身边的人说的。那除了她家里人，还能有谁？”
这种话，但凡传出来一点，他们也不至于一丁点消息也听不到，还傻乎乎地去找耿文祥，说要和耿梨花学做菜。现在只要回想当时的情景，刘舒琴就尴尬得连脚指头都蜷缩起来。
周潼仔细想了想，也认同了刘舒琴的话。
在耿家，据说耿文祥对耿梨花这个外甥女很不错，耿红叶读过书是个懂道理的人，肯定不会说这样的话，耿红军和耿梨花一样，都不怎么爱说话，想来也不会跑到耿梨花面前说那样的话，而且听说耿红军对他这个表姐还不错。
只有王兰芝，她隐约听过王兰芝不喜欢这个外甥女，现在想来可能是真的。
觉得自己被王兰芝欺骗的周潼，不满地噘起嘴：“这人怎么这样啊，她和耿梨花不和，是她们家自己的事，干嘛拿我们说事啊。”
刘舒琴没有说话，她想起当时耿文祥问都没有问耿梨花，直接替她拒绝了，真的只是，担心耿梨花胆子小、不会和人交流么？
今天她们和耿梨花接触的时间虽然不长，可也看得出，她虽然不怎么说话，可只要她们问的问题，她都会解答。
耿文祥身为舅舅，听说对耿梨花还不错，他应该比她们更了解自己的外甥女。如果他真对耿梨花好，至少应该问一问耿梨花的意见，而不是直接拒绝他们。
刘舒琴看了看周潼，把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周潼瞪大了眼睛：“你是说，耿会计对耿梨花并不好？”
“我不知道，这毕竟只是我的猜测，但你想想，耿会计的做法是不是有些奇怪。耿梨花本就性格孤僻，也没什么朋友，耿会计如果真对她好，就该劝她改变。而不是在有机会的时候，问都不问她，直接帮她拒绝。”刘舒琴说道。
“你这样说，我也觉得他有点问题。”周潼点了点头，她还记得，有段时间，她和同学闹了矛盾，不肯出去玩了，她妈担心得不得了，天天旁敲侧击问她怎么了。
在知道她和同学之间闹了矛盾，还给她分析对错，教她该怎么去处理这样的关系，那才是真正地对她好，哪像耿会计。
“那要不，明天咱们去找耿梨花说说话，看看耿会计怎么反应？”周潼提议道。
刘舒琴摇了摇头：“算了，如果耿会计真像咱们猜测得那样，咱们要是主动找耿梨花，不就得罪他了么？”
她们平时领粮食都要经过耿会计，要是他真如她们猜测的那样，到时候，还不知道怎么给她们穿小鞋呢。
周潼撇了撇嘴，刘舒琴样样都好，就是胆子太小了。明天自己去找耿梨花，刘舒琴怕得罪耿文祥，她可不怕。不过一个小生产队的会计，有什么可怕的。
刘舒琴看周潼的表情，也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也没有劝，她和周潼不一样。周潼家里有钱，她家里月月送过来的粮票、零食足够她吃的了。
她不行，她的家里不要她帮忙就算好了，她要靠着辛勤劳动挣的工分，换的那点粮食，还要寄一些回家，她得罪不起耿文祥。
第二天一早，耿梨花早早起来，看到耿文祥的时候，主动打了招呼：“舅舅，你放心吧，我以后一定好好听你的话。”
耿文祥看着比往常都有朝气的耿梨花，尽管一脑门子问号，脸上还是带了笑容：“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耿梨花摇了摇头，一张小脸不再像以往一样愁苦，而是带了丝笑：“不是，就是突然想通了。”
想通了？耿文祥不动声色地看着耿梨花：“哦，你跟舅舅说说，你想通了什么？”
耿梨花抿了抿嘴，脸上带了丝羞涩：“就是以前舅舅说的那些话，从前我没弄明白。现在我知道，舅舅是真心对我好，我也要好好报答舅舅。舅舅，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好好跟队里人相处，不再让你担心，也不会让别人再怀疑你。”
“……”耿文祥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她说的想通是这个？他昨晚说的话明明不是这个意思，她是怎么想到这一层的？
耿文祥往前走了一步：“梨花啊，那些闲言碎语，舅舅从来不在乎，你不用想太多。舅舅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只要你开开心心的，舅舅也就开心了。”
“我知道，舅舅，你放心吧。”舅舅对她这么好，她怎么能忍心因为自己做得不好，让舅舅被别人说闲话。她暗暗握紧了拳头，虽然很害怕，但是为了舅舅，她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