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温时下意识后退两步,申宁亦无所觉,还眼巴巴期待地看着他。
申宁盯着他,明显是在等他叫她的名字,谢温时犹豫半天,才勉强叫了一声,“申宁。”
现在的流行是互称同志,但直呼其名也是正常的。
申宁顿时眉开眼笑,“诶”了一声。
她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一边打开院门一边扭头问:“你吃午饭了吗?”
谢温时点头,“我吃过了。”
他视线上移,扫了一圈这个院子。
昨天中午来的时候冻到没意识,晚上走的时候天黑了,现在,是谢温时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这个小院子。
院子不大,空荡荡的,西北角圈出来一小块地,里面养了三只老母鸡。
难得的是,养鸡的主人明显收拾得很勤,鸡窝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异味。
跟申宁进了正屋,没生火,整个屋子都是冷的,炉灶边码着两堆柴火,而另一侧放了个小橱柜,破破烂烂,柜门都歪得合不上。
橱柜里,里面只有两三个豁口的碗盘。
谢温时看着简陋拮据的环境,再看看前头的少女,心里更是沉甸甸的。
申宁自己不觉得冷,但她还是生上火,想了想,又往锅里扔了两个土豆。
她假装人类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一天吃三餐了。
没发现小伙伴的走神,她兴致勃勃地拉着人进正屋,“快进来!”
谢温时没等挣扎,就被她强大的力气拉了进来,站在里间,他有些局促地往后退了退。
他没敢乱看,但里间不大,里面的摆设一眼就看完了。
炕上放了只木头炕箱,墙壁上挂着蛇皮弓、箭筒,甚至还有一把没鞘的砍刀。
他想到十几岁的小姑娘背着砍刀,不得不上山讨食的样子,觉得冷硬的心都软了软。
谢温时放下手里的狼皮大衣,放缓语气,“申同志昨天救了我,这二十块钱你拿着,是我的谢礼。”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正巧我下乡时带了些沪市的糖果,你看看喜不喜欢。”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袋奶糖,还有两张大团结,递给申宁。
申宁:糖?
听到“奶糖”这两个字,她咽了咽口水,眼睛亮晶晶的,“奶糖是什么糖啊?好吃吗?”
在申宁被谢温时当小猫崽养的时候,没少偷吃他的糖果,还都是甜而不腻的高级糖果,以至于变成人后,除了肉,她最爱吃的东西就是糖果。
但在农村赚钱不易,她只能偶尔吃到水果糖,至于奶糖,更是听都没听过。
“是牛奶做的糖,很好吃,”谢温时温声道。
他拆出一颗糖,放在她手里。
白白净净的奶糖硬硬的,钻进豹子敏锐的鼻子,奶香味儿浓郁。
申宁小心翼翼地探出舌尖,舔了舔。
“好甜!”
她惊喜地抬眼,明亮一笑,尖锐的小虎牙露出来。
然后,自然无比地伸头,蹭了蹭谢温时还没收回的手心。
谢温时瞳孔微缩,猛地抽回了手。
“申同志!”
申宁被他提高的音量吓了一跳,反应过来自己不是可以贴贴抱抱的幼崽了,不高兴又有点心虚。
在小伙伴心里,她是个才认识一天的陌生人类。
她把奶糖塞进嘴里,含糊道:“我不是故意的。”
说着,貌似抱歉地往后退了一步。
谢温时从耳根红到脖颈,把手缩到了身后。
他掌心痒痒的,仿佛还残留着少女头发毛茸茸的触感,指尖轻动,是她刚才温热滑嫩的脸颊。
如果昨晚谢温时还猜测少女因为是孤儿,才不通男女关系,可今天,他完全推翻了这个猜测!
谢温时退后两步,把剩下的糖和钱票放到了炕边。
他声音淡下来,“昨天落水的事多谢申同志,这十块钱是谢礼,现在不打扰你吃饭,我先走了。”
说完,他微微一点头,便转身离开。
申宁错愕地看着他的背影,“诶”了一声。
可谢温时没有一丝停留,甚至走的更快了些。
她艳丽的眉眼出现一丝孩子气的茫然,明明嘴里还是甜的,可送糖的人好像生气离开了。
“是不该蹭他么?”申宁喃喃。
她郁闷地抓起炕边的糖袋子,叹了口气,原来小伙伴只喜欢和动物的她贴贴,不喜欢和人贴贴啊。
接下来几天,她都没再见过谢温时,对方一直待在知青点,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女主宋雪洁倒是会主动找她搭话。
“申同志又要干完了吗?”
宋雪洁气喘吁吁放下锄头,一屁股坐到田埂边上。
挨着申宁干活这几天,她发现她累得要命干一天的活儿,对方两小时就能干完,还是游刃有余的。
都是同龄人,怎么她这么能干?
申宁早就坐到田埂边上了,她把一张糖纸捏得哗哗作响,眉头紧皱,看起来十分苦恼的样子。
她点点头,声音都显得低落,“快干完了。”
“你不高兴吗?”宋雪洁问。
她掏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灰尘,侧头认真端详了下申宁的脸,“这两天你好像一直兴致不高。”
申宁深深叹了口气,重重点头。
她撑着下巴暗想,既然小伙伴不出来,要不晚上去知青点看看小伙伴?
她悄悄的去,不会被发现的。
她思考着这个想法的可行性,宋雪洁却突然注意到了她手里的糖纸。
蓝白色的糖纸被申宁捏皱,又认真地展平压齐。
宋雪洁惊讶了下,“诶,大白兔奶糖?”
大白兔奶糖价格贵,在哪里都是稀罕物,何况这边县城的供销社也没有卖的,她一看,顿时有了猜测。
“这是谢同志送你的吧?”
提起这个名字,申宁的注意力被拉了过来。
她看看手里特意留下的糖纸,闻着残留的奶香味,咽了咽口水,“是他送的。”
说着,她又叹了口气。
她的情绪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宋雪洁看在眼里,脑中冒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申宁不会喜欢谢同志吧?
谢同志长得俊,性子斯文温润,其他几个女知青也很喜欢他,申宁更是一见面就和他近距离接触过。
她越想,越觉得这个猜测有可能。
可谢同志一看就出身很好,他这样的人,不可能在下乡期间和本地人结婚吧?
宋雪洁欲言又止了半天,还是把话憋了回去。
她转而道:“大队长说明天可以休息,我准备去供销社买点东西,申同志你要去吗?”
申宁耳尖微动,眼睛一下子亮了。
“你们知青都去吗?”
宋雪洁一愣,顿时有些后悔。
但话已出口,她只好继续道:“应该是都去吧。”
他们刚来大队时去过一次供销社,但那时刚来,也不知道需要什么,现在干了几天活,发现缺不少东西。
申宁一下子高兴起来,“那我也去!”
这么艳丽明亮的大美人,为了一句话,突然变得神采奕奕,宋雪洁突然觉得心情有点复杂。
她不会真的喜欢谢同志吧?
可是——他们不是才认识没几天吗?
来不及细想,不远处有个女知青喊了一声,“雪洁你休息好了吗?”
宋雪洁回过神来,急忙诶了一声,“我这就来!”
申宁看着宋雪洁拍拍裤子走了,想到明天能见到谢温时,她的心情一下子昂扬起来。
拎着锄头回到任务地上,她慢慢悠悠继续干起来。
被申宁刻意压制了的速度,落在旁人眼里,也是一锄头下去冻土横飞,胳膊像装了柴油发动机。
脸不红气不喘的,就早早完成了任务。
申宁还了锄头,跟大队长打了声招呼,便在周围人羡慕的目光注视下往家的方向走去。
走出去老远,她还能听见细微的嘀咕声。
“天还亮堂着呢,又这么早就回家了。”
“申宁干完活回去咋了,你干完你也回呗,何况申宁一个人干的活顶你仨,就你长嘴了,成天叭叭!”
“那她还拿满工分呢,我又没拿满工分!”
“你有本事去她面前说去呗,看你敢不敢!”
抱怨声自此戛然而止,申宁不耐烦地揉了揉头。
在大队乃至公社里,她是出了名的不好惹,小时候哪怕孤身一人,在同龄人堆里也是大王。
而在去年,自从她一个人宰了一头成年野狼后,哪怕是成年壮汉,也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说她的坏话了。
整个大队,所有人对申宁的看法都是敬而远之。
申宁加快了脚步,等背影完全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了,她步子一转,从斜坡上了山。
红江沟的地形是两面环山、一面平原一面水,这平原掺上水就构成了一大片的草甸子,人脚踩上去就往下陷,堪比沼泽,所以草甸子平常很少有人接近。
而这儿的山高大,树木茂盛,因为前些年的开荒、饥荒捕猎,外圈没什么小动物,但深山里野兽有很多。
申宁往山里走了一趟,再出来时,手里救多了只兔子。
灰毛兔子饿了一冬天,瘦巴巴的,提在手里不到三斤,但也是香喷喷的肉,比红薯玉米面好吃多了。
几天没吃鲜肉,她已经馋得不行了。
正往山下走,耳朵突然听到树丛里沙沙的动静。
像大型野兽发出的声音。
申宁眼睛一亮,握紧了右手的刀。
她脚步变得更加轻盈,鞋底踩在带着残雪的枯叶上,只发出细微的声音,就像风吹过一样。
高大草丛簌簌地颤动着,她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但脚步却越来越稳,眼神越来越冷静。
她琥珀色的瞳仁紧缩,不像人类,更像在丛林里悄无声息狩猎的猛兽,利爪亮出,只等一举咬破猎物的喉咙。
刀尖缓缓探进草叶,一挑。
申宁屏息,本以为会看到一只肥硕的野猪或狍子,没想到,却看见了一个穿着军大衣的大活人。
大活人手里抱着一捆树枝,正弯着腰,拨弄地上的枯叶。
仿佛察觉到注视,他突然抬起头来。
申宁睁大眼睛,脸上凶悍的表情还没收回。
“谢温时?!”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我们的小伙伴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