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宁耳尖微动,猎豹敏锐的听力发挥了作用。
是大队长的声音。
她出了正屋,正好撞上冲进来的大队长,他喘着粗气,脚上全是泥,一看就是刚从地里跑过来。
“咋了?”她随口问道。
大队长见到申宁,先是瞅了眼她的脸色,松了口气。
申宁向来身体好,落了水也能脸色红润,一会儿就缓了过来,但那个城里的文弱知青可就不一样了!
他急声问道:“谢知青怎么样了!”
“在屋里呢,”申宁指指正屋。
大队长快步冲进屋,一眼就看见炕上的谢温时,他浑身上下都裹在蓝色碎花的棉被里,连肩膀也没露出来,脸上惨白,没有一点血色。
他走近两步,一瞬间心都提了起来。
“谢知青这是冻晕了?”
他刚要探探谢温时的额头,被申宁眼疾手快挡住了。
“你手凉别摸。”
她面不改色道:“他是冻晕了。”
冻晕总比冻死了好,大队长松了口气,转过身对着申宁。
“这回多亏了你,要不是你把谢知青及时救了上来,还不知道会咋样呢。”
申宁敷衍地点点头,瞟了眼睛紧闭的谢温时一眼。
可别把小伙伴吵醒了。
可大队长还说个没完,“听说这回打野猪你出了大力,民兵队那边还表扬你呢,今天你歇一天,明天再开始干活吧。”
“对了,我听说你今天一来就找的谢知青?”
大队长想起几个大娘跟他说的话,有些疑惑,知青们是申宁去民兵队后才来的,她不可能认识谢知青啊。
申宁不耐地挠挠头,随便找了个理由,“听说他最好看,我好奇。”
民兵队里公社各大队的人都有,知青来了一批,哪个知青最好看这件事也就传开了。
那儿又是人多口杂的地方,她听说过也无可厚非。
她说得理直气壮,把大队长吓了一跳。
他看着申宁的漂亮脸蛋,又转头看看谢温时的脸,欲言又止,好半晌,他才含糊着道:
“申宁啊,你也到能成家的年纪了,咋还这么孩子心性呢?长得好看又不能当饭吃。”
大队长深刻怀疑。
谢知青这样的,挣到的工分能养活自己吗?一看就干不了多少活!
要是和本地人处对象,那肯定是吃白饭的啊!
申宁没懂大队长的意思,她年纪轻,食量又过于大,大队里的媒婆介绍对象时都自动跳过她。
她听不得人说小伙伴的不好,立刻辩解道:“他长这么好看,多下饭啊!”
人类不是还有个成语,叫什么秀色可餐吗!
申宁平常就人凶话少,脾气不好是出了名的,大队长不跟她争辩。
他又看了谢温时一眼,见还没醒,转而道:“你也好好歇歇喝点热水,免得发烧,要是谢知青发高烧了,你去地里告诉我一声。”
说完,大队长看时候不早,赶紧回地里了。
申宁把院门关上,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炕边,盯着昏倒的谢温时看了许久。
得益于烧得暖烘烘的热炕,谢温时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呼吸平稳,更像是睡着了。
申宁趴在炕边,豹子尾巴伸进被窝,肆无忌惮地勾住他的手腕。
不知道过了多久,院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还伴着大队长的喊声,“申宁,谢知青咋样啦!”
申宁不满地缩回尾巴,裹上长棉袄,去外间收起了谢温时的衣服。
被火烤了一下午,除了棉袄,其他衣服基本都干了。
她把衣服藏进被窝里,这才走出正屋。
一出屋才看见变黑的天,原来已经是晚上了。
申宁打开门,门口的除了大队长,还有六七个知青。
和中午休息吃饭是不同,经历了一下午的劳作,这些知青面色憔悴不堪,脸色煞白,一副累极了的样子。
她堵在门口,坚定道:“他还晕着呢。”
“还晕着?”大队长担忧起来,“都一下午了还没醒,是不是冻厉害了啊?”
申宁认同地点点头,虽然小伙伴不是真冻晕了,但他身体肯定很虚弱,得多养几天。
于是她趁机道:“我觉得他不能去地里干活,应该多歇几天,好好养一养。”
大队长也是这么想的,对于这帮上面塞下来的知青,他颇为不满——没有一个能干活的。
他扫了后面几个知青一眼,没好气道:“你们等会儿,我去把谢知青叫醒。”
大队长大步往里走了,申宁却没急着跟上,她看了一圈知青们,视线落在了最后头的女知青上。
女知青穿着身八成新的红色棉袄,个子不高,皮肤白净,一双圆圆杏眼温柔可爱。
察觉到申宁的注视,她疲惫地抬起眼,“申同志?”
明显已经知道了申宁的名字。
申宁歪头,径直问道:“你是宋雪洁?”
宋雪洁一怔,声音带着些柔婉的口音,“申同志听过我吗?”
她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少女,个子比很多男人还高,斜斜靠在门口,莫名透出些逼人的潇洒利落。
明明是个漂亮姑娘,却比她旁边这几个男知青还英气。
“是听过,”申宁点头。
她心里想,可不是认识吗?女知青里最漂亮的那个就是年代文女主嘛!
她梦见的那本年代文,就是以女主宋雪洁的视角写的,她端庄、温柔、善良,是一个典型的南方姑娘,即使来红江沟下乡之后,也很快就受到了大家的欢迎。
申宁端详着眼前的宋雪洁,中午没注意,现在一看,这个女主角不像是坏人。
她没说话,宋雪洁却笑着开了口。
“今天还得多谢申同志救了谢同志呢,要不是你,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她抬头望着申宁的脸,有些好奇。
她下午干活,正好旁边的老乡在谈论申宁,从他们敬佩又畏惧的语气里,感知到了这个年轻姑娘的不寻常。
可到底是哪里特殊呢?
申宁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随意摆了摆手,追上了大队长的脚步。
她给谢温时的被角掖得很紧,不担心会暴露。
没想到,一进屋,就对上了一双黑沉沉的眼。
大队长正站在炕前,又惊又喜,“谢知青你醒了!”
申宁也高兴起来,立刻挤开大队长站过去,”谢温时!”
她语气雀跃,毫无把人打晕的愧疚自觉。
谢温时坐在炕边,他身上衣服整齐,望了申宁一眼,面颊上带着淡淡的红,不知道是不是热的。
屋里炕烧得很热,大队长一进来就冒了汗,自然没有怀疑。
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立刻嘘寒问暖关心起来。
谢温时语气平静,和大队长说着话,余光却落到申宁的身上。
她是故意的吗?
如果他赤身裸体躺在这里,被大队长看见,那等待他的结局已经很明显了。
要么因为流氓罪被抓起来,要么和救下自己的她被迫结婚。
百般猜测之下,他的心情骤然冷淡下来。
谢温时望向申宁的眼,面带微笑,“今天多谢申同志,要不是你,我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他声音含笑,眼里却毫无波澜,观察着她的神色。
她像是已经忘了把他打晕的事,面上喜悦,甚至还关心地问道:“你有没有不舒服?还冷吗?”
那眼神炙热欣喜,毫无杂质,完全不见计谋被戳穿的紧张。
谢温时心思沉了又沉。
她到底是装傻,还是真傻?
申宁是真没想那么多,她高兴得不得了,立刻端来热水,“你多喝点热水,我刚烧的。”
她语气活泼,带着笑音,总带着的那点凶冷完全消失了。
像是原先的美艳精怪,一瞬间变成了单纯的小姑娘。
大队长站在旁边,一脸见鬼似的表情。
从申宁小孤儿似的到红江沟开始,就是臭着脸凶巴巴,他就没见过她这么温驯的样子。
长得好待遇就这么不一样?
他不由得多看了眼谢温时的脸,摸摸下巴,也是,队里姑娘们上午还总偷看谢知青呢。
谢温时道了谢,端着杯子没喝,抬眼就对上了大队长一脸惊异的表情。
“怎么了?”他疑惑询问。
大队长摆摆手,“没,没什么。”
他摇摇头,催促道:“既然醒了就回知青点吧,天都要黑透了,正好,我找了其他知青扶你回去。”
谢温时脸色红润,和他相比,其他知青更像落了水的。
申宁拿过来谢温时的军大衣,不愿意松手。
她叹气道:“知青点四面漏风,也不知道炕好不好使。”
要是小伙伴今晚冻着了,肯定还会生病的。
大队长翻个白眼,一把夺过军大衣,“赶紧的赶紧的,我等会儿瞅瞅他的炕行了吧,再耽搁,天黑得路都要看不清了。”
申宁这才勉强满意,但这个半湿不干的军大衣肯定是不能给小伙伴穿的。
她摸摸自己身上的棉袄,不够厚。
在心里快速过了一遍自己的家当,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多穷,总共只有两身棉袄,一短一长,还都是薄的,普通人类穿这个根本没法在东北活着。
眼睛四处梭巡,终于,看见了墙上挂的一张狼皮大衣。
这个暖和!
申宁把狼皮大衣拿下来,塞进谢温时怀里,“你穿这个。”
灰黑色的狼皮大衣是一整张狼皮做的,拿在手里,沉甸厚实,狼毛有些扎手。
谢温时愣了下,“这是?”
大队长嚯了一声,对申宁的大方又震惊了一分。
“这是申宁去年打的一头野狼!整张狼皮缝了件大衣,可暖和了,她自己都舍不得穿呢。”
其实申宁是因为不怕冷,根本不用穿狼皮大衣。
但听在谢温时耳中,他心情就愈发复杂了。
谢温时觉得手里的狼皮烫手,皱着眉往回推,“这太贵重了,我不能穿。”
“这是借你的,”申宁灵机一动,补了一句,“我明天去你那儿拿。”
这样,她明天就有理由去找小伙伴了。
大队长不耐烦继续推拉,直接道:“你就穿着吧,赶明儿好好跟申宁道了谢就成了。”
谢温时深深看了眼申宁,这才穿上。
厚实的狼皮大衣裹上身,一下子就觉得屋里太热了,几乎想要出汗。
他顿了下,强调道:“我明天把衣服给申同志送回来。”
谢温时走出院门,几个知青围了上来,大家都没力气说话,关心一两句就闭上了嘴。
走出去十几米,他忽然回头望了一眼。
申宁还站在院门口,黑色棉袄融在夜色里,偏偏一双眼瞳清明,亮得像映了灼灼山火。
见他回头,立刻用力挥了挥手。
“明天见!”
作者有话要说:申宁:谁都不许说小伙伴坏话!只喜欢和他贴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