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南嘉被打的脸偏过去,盘发散了一缕下来,脑袋昏昏沉沉,金星在眸中释放光芒,耳中嗡嗡鸣响。
恍惚间,仿若回到前世死前那日。她猜测师父有什么事瞒着,却又不方便告知,便指天起誓称她一定配合央求师父告知,可不料也得了一巴掌。
“……我含辛茹苦的养你栽培你,不是让你以情意相要挟、更不是让你打着破案为民除害的旗号彰显自己,该做什么、说什么我心里有数,不需要你来指指点点。学校培养你是来顶撞上司的?还是来气长辈的……”
师父风眸里的华光越来越红,说到情绪闪崩之时狠狠闭眼,再睁眼看她时万念俱灰,那眸光死寂的叫她心生恐慌,正反思究竟是那句话惹来师父这般决绝之时,周遭轰然巨响,热浪携爆/破气流冲来……
好一会耳识恢复如常,泪帘掀开,目清明朗,眼前是亭台楼宇、青石板、曲径幽深、林木环簇,扶着她的男子身着藏色宽袖华袍,两个长衫女子在她身旁眸色忧心。
是侯府,贺南嘉回过神来,热泪淌过五指印鲜红的脸颊,流下道道伤迹,转瞬即逝,隐痛不曾消失。
“我倾尽所有心血栽培、教养,可你愚笨拙讷始终不成气候,我也无话可说。若非你外家善氏男儿满族忠烈,圣人怎会答应赐婚世家大族陆氏?这都是我善氏满门英烈门楣照佛换来。你非但不念养育之恩,还把后宅阴绰玩笑落母亲头上?琴棋书画样样粗糙,这些个旁门左道却通晓会明!”
善氏胸脯起起落落,问着想不明白的话,是什么时候起,这个女儿变的这般劣性,与那舞姬之后一样污秽纳垢。
旁人当觉得善氏句句泣血,可贺南嘉亦被凌迟的身心千疮百孔、鲜血淋漓。厅内那番话是怼贺南茵的,她向来不是什么乖兔子,逆来顺受。言语祸及到善氏,她承认不周,却不知落在善氏眼里是这般不堪。
纵然觉得委屈,许多话想要说,可有个声音在她脑子里喊:别说了,说了也无用。善氏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认错低头算了吧,还要留恋什么?
可脸上绵绵的刺痛,仿若顽石冒出的绿叶,叫她想要抓住那虚无缥缈的希冀,也使得她固执地关闭那道声音,仰起头,看向善氏,试图想从那张与师父极相似的脸中,问出死不瞑目的疑惑,“您真是这般想女儿的?”
对上女儿眸中盈盈残破的碎光,善氏怒意陡然沉入深渊,无端生出一丝痛楚,再想说的话像一根鱼刺卡在喉中,吞不下又拔不出。
“二妹妹耳出血了。”贺文宣惊呼。
众人看向贺南嘉,耳垂鲜红欲滴,将琉璃耳饰染红,在日头下闪着刺眼的红芒,冬梅忙用帕子给她擦拭,夏荷心疼的紧紧咬着唇,泪花在眸中闪烁。善氏充满怒气的壁垒瞬间塌方,狰狞的气凶的眸子渐渐柔和。
“大娘子,先让二姑娘回屋里休息,耳流血非同小可啊。”
“是啊,二姑娘方才也是被那三姑娘激着了,从前又没少受他们院里的气,这才失了分寸。”
两位善婆子既心疼贺南嘉,又焦急母女生了嫌隙,忙游说善氏此事过去。
善氏深深叹了口气,脚朝贺南嘉迈一步,手欲伸过去看伤如何。可贺南嘉往远挪了一步,侧过脸避开了。两个善婆子急的互视一眼,却什么都做不了。善氏的手僵滞日光中,她闭了闭眼,终没回复,甩袍离去。
“姑娘不哭,奴婢给你吹吹……”夏荷抽噎着。
“发生了何事?”陆怀远从伙房方向过来,他远远就见贺南嘉白皙脸又高又肿,耳垂上还有血迹,当即又晕昏昏的,赶紧一手扶着贺文宣,一手指着鲜红:“血……”
冬梅蹙眉不言,夏荷沉肩不满。
虽不知何事,可瞧贺文宣拧眉沉默多言、两女使忿忿不满神色,当即陆怀远明白贺南嘉又被善氏训了,想到她在母亲跟前直言和离,丝毫不留颜面,便想说教一二:“百善孝为先,孝敬是根本……”
贺南嘉不愿听教,转身丢下:“大哥哥与官人有事谈,我回了。”
被迫中断的陆怀远,岂有此理,他指着主仆三背影,看着何文宣想要共情,却得了个冷脸……
何卫躺在厢房,贺文宣差遣女使来照料。医官来瞧过给开了药,但只说尽人事听天命,言外之意醒不醒的过来看造化了。
傅琛双手负身后,站定院内,眸中晦暗不明,想着第一个死者从文氏开始之后所有的线索。今日的事出的蹊跷,虽有蛛丝马迹啊,可到底没证据。
这时院外来了两人,是贺南茵、贺文岩姐弟俩相扶而来见了礼。
“傅将军,我跟阿弟想见见阿舅,还请通融。”
“是啊,见到阿舅就好像见到我们小娘还活着。”
傅琛眉心舒平,不咸不淡:“他未必想见你们。”
姑母长公主给何卫的铺产、田产都被文氏私吞,这俩姐怎会不知?见何卫是假,探查其还有什么是真。何卫出自沉巷,今日衣着端正大方而来,想必姐弟俩以为他还存有一手,想再来扒层皮罢了。
贺南茵温婉娴静笑容一抽,很快管理好表情,又笑了笑:“傅将军说笑了,阿舅人还未醒,怎会不想见我跟阿弟。”
“既未醒,怎见你们?闭着眼让你们搜身么?”傅琛懒得弯弯绕绕。
堂而皇之地被揭发,姐弟俩神色微不可见一慌,贺文岩急于辩驳:“傅将军慎言啊,他是阿舅,我们搜他身做甚?”
傅琛挑了挑眉,垂眸看下方,幽森问:“腿伤好了?”
感觉另一条腿被那眸光给酌穿了似的,贺文岩警铃大作,跛着脚退后到安全距离,手扯着阿姐的衣衫,示意赶紧走。贺南茵想说待阿舅醒了叫他们,话来不及出口,傅琛直接下逐客令。
清净后不久,屋内的女使急跑出,称何卫情况不好,喂下去的药不但吐了,还呕白沫。
医官已走,月石不在,想到翠湖腹中胎儿被发现那幕,傅琛便让顽石去请贺南嘉来。
“少主,贺娘子不大好,眼下怕不会来。”顽石将善氏训斥贺南嘉会声会影的描述,“那少卿大人真没眼力见儿.”
傅琛提步朝院外去。
顽石追两步问:“您去哪儿?”
“伙房。”傅琛人影不见。
顽石“哦”地点头,少主没用早膳,劳碌一日,定是饿了。可转身一看,道:“不好”赶紧回身追跑喊:“少主,伙房在另一头呢。”
善氏的院儿里没见着人,傅琛去侯爷、贺老夫人、还有贺南茵贺文岩姐弟俩那都未见着人,再去了府里景色较好的水塘、梨园……后来他登上府里最高处眺望,见到府门前蹲坐三人,莫名松口气。
“姑娘别干坐着啊,你跟我和夏荷说说话,好么?”
“或者姑娘你想吃什么吗,我去帮你买?”
冬梅夏荷左右挨着贺南嘉坐台阶上,一个用帕子给她敷脸,另一个双手箍紧她手臂,生怕一转眼人不见了。上回,两人就是走开一会儿,姑娘就上吊。这回俩人打定主意,要寸步不离。
唉,想一个人静静好难,贺南嘉缓冲许久,心绪早已平复。眼下不想回院子,避免跟善氏照面。府里人来人往,没个僻静地儿,她就想出府转转。俩尾巴怕她想不开,硬生生拽着不动。
彼时,背后突兀冒一句:“贺娘子可想听情报。”
贺南嘉手挣脱出来,转过身,见傅琛立在门匾下,正俯瞰她们。她眨眨眼正想问个一二便闻:“过期不候。”
急得她跳起来举手:“听。”阴霾消散之际,忽而意识到脸还顶着硕大的五指印,忙低下头侧过身。
冬梅夏荷站起来,你看我,我看你。
傅琛微不可见翘唇,很快抿直,没提支言片语提她的伤,而说:“何卫药石不灵,善奕劳驾贺娘子去瞧瞧,不若边走边说。”
见男子隽长背影,贺南嘉心道谢谢了,什么都不问,就是最好的理解和尊重,便跟上脚步。
关乎到主子们的私下,冬梅夏荷保持听不见声儿的距离远远地跟着。
侯爷早知何卫存在,怪不得白日何卫出现时侯爷并不惊讶。还有文氏放印子钱,侯爷老夫人都是知道的,还都从中牟利。怪不得不叫善氏院里的,这都是丢老脸的事,怎会让不同心的大娘子知晓。
这些与案情相关度不大,只有一点勉强有关联,文氏责罚小厮原因是小厮把贺文岩的画像给翠湖看,就这样也挨打太奇怪了。
想着便进了屋,女使正给何卫灌药。
贺南嘉过去手指拨开何卫眼皮,再摸脉相,初步确定是脑震荡后遗症,吩咐将其外衫脱去,留底衫。女使将何卫被褥掀开,她注意到何卫的脚,急步过去,看了许久,眉间是浓得化不开的疑云。好一会儿后,她去看何卫的手臂,仔细找了许久,再看他其他皮肤,凝眸蹙眉:“没有那个,却有这个。”
傅琛注意到这幕,走上前问:“不乐观?”
贺南嘉点头,但她要说的是别的,走近傅琛,看了眼奴仆们,就走出去,傅琛跟来,她确认没人才低声:“我怀疑何卫并非文氏的双生子阿弟。”
见傅琛平静的眸底闪过一丝讶异,只是淡淡地颔首,她有些错愕狐疑之时,便闻:“我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顽石:少主方向错了。
傅琛: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