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拨开云雾,片片落叶随风涌动,满地光影摇曳生姿,男子立于当中,周身覆了层若有若无的霜华,清冷迷离。其一身墨袍隐匿银霜中,背着银芒,叫人瞧不清容颜。
“心中有鬼,目中无人。”悦耳的嗓音说着讽刺的话。
言下之意便是做了亏心事,活该咯!贺南嘉耸眉“哦”了声,话是那么说没错,可是大哥你也稍微平衡些啊,我们这些老实人不要睡了?纵然心中有怨,可也不敢发作,对上男子这般的天降神人的气场,她的起床气被强制压进地心了,于是偏过头望向善氏寝屋,发现微开的门露着一只脚,从位置判断是躺着的,这才意识到周围太安静了,连转着方位伸长脖子探,见一黑影由远及近,她退后到月石、傅琛后去,待其近了看清是傅琛手下松石。
“少主,都解决了,”人也看见了贺南嘉,躬身示礼。
解决啥?贺南嘉犹豫要不要问。
“她们只是睡着了。”女卫月石解释,她现在明白为何少主要将用鬼试探善氏放在最后,因这贺娘子压根儿就不信,若一开始就吓善氏,指不定会坏了计划。
贺南嘉不情愿“哦”了一声,暗自骂自己怂,气冲冲而来被三言两语就打发了。傅琛目的已达成,给手下一个眼神,提步就走。贺南嘉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小碎步跑上前,双手横拦下:“这就走了?”好歹分享下消息啊。
傅琛不语,神情淡漠,薄唇抿成一条线,似在问:不然呢?
手下松石、月石默默替贺南嘉捏了把汗,敢拦少主她是第一人,若非因为善将军外孙女,怕是早就被咔嚓。
冷冽刚硬的气势压迫而来,贺南嘉收了手,讪笑着迂回话术:“傅将军在侯府装神弄鬼总是不妥嘛,当然啦,为了破案有时候用些特殊手段也是可以理解,只不过……”
“贺娘子想知什么,不妨直言,”傅琛似笑非笑,星眸熠熠,他看出贺南嘉想卖什么药,干脆明问。松石、月石转头对视一眼,纷纷看到了诧异,不由分说,沉默躬身退后了些,都在想今儿少主怎么转性了,非但愿意告知辛苦成果,还是个女娘。
被打断前奏的贺南嘉愣了一瞬,很快调整好频率,直言:“祖母和母亲那,傅将军都了解了什么?”
因为侯府的不配合,傅琛才出此下策的,白日里已叫文姨娘院的人吓的抖光了所有,想来贺老夫人与善氏那定是有收获的。
都说贺南嘉在侯府不甚如意,后宅腌脏有时就是利器,到底是善将军之后,送一次人情也罢。傅琛言简意赅:“贺老夫人曾逼翠湖落胎,但未果。善氏则相反,命翠湖无论如何都要生下。”
贺老夫人的不同意算情理之中,一个跟孙儿不清不楚,又怀了不知谁的种,会要才怪。可善氏的做法却始料未及,印象里她极其注重自己的名誉,就连贺南嘉说了句当家作主都要撇清关系的。她为了避险贺文岩、被说成管教女使不利、勾搭主子,也当让翠湖落胎才对。既得了消息,她也愿意分享所得:“我也有情报提供,文氏半年前入狱,长公主曾派人去狱中探望。”
文氏左右不过是个舞姬,能让长公主出面,不寻常,用刑侦大队长的话,就是抓住一切不寻常的线索。
傅琛剑眉微挑,此事面上看起来无关联,却也值得探究一番,男人星眸深凝,倒影着女子挚诚眸光,觉得阴暗中仿若曦光佛照,女子皎洁面容堪比月明,清丽逼人,头一回多嘴问:“贺娘子这般,是为了侯府的颜面、还是善氏一族的声誉?”
“都不是,找出凶手,让枉死人安息。”贺南嘉回的很快,快的就像刻在骨子里那般。前世师父的教诲从小到大的耳濡目染,她也的确当作是法医的使命,即使结果不如意,她也不后悔。
夜风徐徐,撩起傅琛袍角,他静看贺南嘉须臾,薄唇微启,却一时无言。世间人情淡漠炎凉、为名为利不惜罔顾伦理、人德,哪怕大理寺、刑部法司都做不到让枉死人安息,她不过一届女子,竟有这般胸怀气节,不愧是善将军之后。好一会儿,他言“甚好”二字离去。
回了傅府,松石有些欲言又止,傅琛喝了盏茶便道:“不必担忧。”扮鬼一事本就瞒不过她,迟早罢了。
“那可是贺娘子的娘亲,世上有多少做得到,不唯亲人而信。”
傅琛搁茶盏案几上,脑海里是贺府柴房外那一幕,家中无长辈,嫡女没借机报复庶弟妹,只请走他们,为查文氏的死因,可知此人内心磊落坦荡,瞧不上后宅肖小。又亲耳听她分析柴房行凶而非渭河,心思缜密叫人佩服。他不否认有善将军情分在……
“无妨,我有万全之策。”
侯府一夜鸡犬不宁,伙房上工都晚了,好在各院主子都还睡着,没功夫责罚她们。伙房多是外雇的厨娘,本来盼着能跟侯府续契的,现在各个都打起退堂鼓来。
“听说翠湖的舌头长的能绕头好几圈,那手长的能从前院伸到后院,哎呦喂,真是吓死人哦。”
“天不亮超度的高僧就来了,是连夜去请的,这怨气是有多重啊。”
“贺老夫人吓得一病不起,郎中医官看了都摇头,说心病还须心药医。”
“只有二姑娘没被翠湖的冤魂索命,看来好人是真有好命的勒。”
“……”
被说好命的贺南嘉听了只会谢,她睡了个昏天暗地,直到冬梅夏荷轻轻摇她才舍得睁开眼,一看亮了,阂眼继续睡,天黑再起不迟。
冬梅轻声:“姑爷来了。”
听见姑爷就烦透了,贺南嘉含糊不清道:“来就来了,难不成我还得去迎,说我睡着,让他回。”
门外的陆怀远:“……”
闹脾气也该适可而止,若不是听闻侯府里闹鬼,他才懒得来接,好心当驴肝肺。
冬梅看了眼门上透着的人影儿,低头凑近贺南嘉耳边:“姑爷就在外头。”
贺南嘉彻底清醒,他来做什么?收拾妥贴后,陆怀远坐了进来,瞧她眸中血丝、眼下青黑,软了语调:“等法师超度了那些亡魂,你思亲再回便是,先同我回府静养。”
贺南嘉拒绝的话正在想,就听男人话峰一转:“你收拾好便同我回,稍后还得再去内狱办差。”
她即刻改了计划:“既如此,不若你先去内狱,之后我自己乘车回陆府,我这人不虚形式,一切以公务为前。”虽然已告知了傅琛,可若能亲自去一趟,那是再好不过的。这会儿有些庆幸还没和离了,否则用不了前夫的价值啊。
陆怀远有些意外,可解了当下之急,倒是乐意,不走心的赞了几句支言片语,就催促她走。
夫妻俩各怀鬼胎出了贺府、上了马车,到了内狱。贺南嘉佯装有三急,成功让陆怀远引她跟内狱门卒照了面儿进去。
“令牌你且先收好,回府时交与我。”陆怀远心急办事,又担心贺南嘉回去时被拦下丢人现眼,就扯下大理寺少卿的令牌给她,而后头也不回急急地走。
嘿嘿,正好免去了贺南嘉的麻烦,她直奔内狱簿,拿着令牌当令箭,打着代大理寺少卿查探的名头,翻看半年前文氏入狱都有谁来探监、那日又是谁在岗。
接待的卒吏见了她,耷拉的眉眼瞬间精神抖擞起来。来内狱的要么是官眷,要么就是犯了事的女使,其中不少有模样出挑的,但这般魅眼如丝、雪肤粉腮的美人儿当真不多见。听闻她是为大理寺少卿大人办事,又拿着令牌,且是在婚女子装扮,便猜测是京城人尽皆知的梁思柔,长的和天仙似的,怪不得陆怀远爱美人不爱侯府嫡女。
贺南嘉可不知卒吏心思,专心看簿,她争分夺秒的一目十行,果然看到了有用的消息。长公主不是派人来,而是亲自来的,这样身份屈尊来此,想必卒吏是会留下印象的。
“这日,值勤的卒吏可在?”
接待的卒吏哈着腰上前,因为礼节刻意保持些距离,将录簿移到跟前去看,这一看就脸上神情就乐呵起来,“还真是巧啊,那日正是下官值勤。老天爷也是待我不薄,长公主亲临,能一睹天家贵女容颜。长公主探的也是一名官眷。说起来,跟大理寺少卿大人,也是有一定的关联。”
文氏乃贺府的官眷,陆怀远娶的又是贺府的嫡女,放在这古代,这俩个话都没说过几个字儿的人,就是有关联了呢。贺南嘉从未表明过身份,于是想着装个样子问上一问,实际也是为了试探,看看此人会不会添油加醋编排什么。
好在卒吏言辞算是谨慎,描述的也比较客观,并没什么错处,尚能说明此人的话可信,这下贺南嘉放心的进入主题:“你可知,长公主与那贺文氏都说了什么?”
“这……”卒吏有些为难的摇头,虚头八脑的扯犊子:“天家贵女的事,怎好随意对外分说呢?嘿嘿。”
瞧他笑得嘴都快咧到耳根了,虽推诿着,可眼里流淌赤/裸/裸的求财欲\\\\望之光,熟络的套路叫贺南嘉想起前世。师父带她去跟狱警打交道,想要弄出些有用的消息,少不得打点。好糊弄的便是几包好烟的事儿,不好糊弄的就得加个微信或者扫码。好在出门在外,身上的俗物还是拿的出手的。唉,这低俗的风气,当真是源远流长。
“卒吏自当宽心,我等亦是为天家办事,不算外呢。我等亦不会叫卒吏为难。”说着已取出了怀里的银票,塞了过去。
对方眼疾手快的接住捏成球滚进衣袖里,一看就是个老手,他餍足的笑了下,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会来,凑近了一些,低声道:“贺文氏请求长公主,帮着照拂自己的双生子弟弟。”
贺南嘉压下疑惑:“双生子弟弟可来过?”
“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