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翠湖遗体回侯府剖验,为避免冲撞文氏,便把杂屋收拾出来临时用做解剖。
仵作忠伯的笼箱工具齐全,因傅将军发了意为不明的话,他便没再推脱,但想对方一届女流,开始前还是提一嘴:“娘子若受不了血腥,便可出去,莫要强求。”
人是好心,贺南嘉含笑应下。
杂房还算宽敞,又开了窗,阴沉的死气并不浓郁,尸臭不明显。冬梅夏荷心里一百个不情愿,可极为忠诚的留下,两人并不看尸体,而是看着她们姑娘,都时刻准备着万一姑娘晕了、呕了就冲上前抬出去。
杂房外围了两圈人,内圈飙凌卫,外圈侯府的,但没见南茵、文岩俩姐弟。贺南嘉回府就听管家请示傅将军,称三姑娘、四公子身子不适,想去庄子上修养,但被拒了。侯府又生命案,管家也不纠缠。
侯府多数人担忧害怕,一连死了两人,到底叫人紧张,期待快些抓住凶手。少数人看的是贺南嘉的热闹,堂堂侯府嫡女竟要给仵作帮手验尸?当真是诡异又不上台面。
春风送来浓厚腥臭味儿,所有人捂鼻。杂房内冬梅夏荷亦然,傅琛、仵作忠伯、贺南嘉三人味觉失灵似的,专心盯尸体。仵作忠伯已用刀剖开尸体喉部。
“这么臭,想来毒灌的不少。”
人体脏腑坏的越死,臭味就越重,翠湖年纪轻轻,生前没什么重病,会这般便是被毒所致。贺南嘉短短一句话,叫仵作忠伯对她印象有了翻天覆地变化,颔首:“娘子所言甚是,死者喉壁溃烂。”他提取出溃烂处放进准备好的干布,再在尸体下腹上落刀,不出所料,红胃已发黑,且不少血脉脱落。
死者在昏迷情况下无法反应中毒,凶手无法掌握量,就下猛手。
仵作忠伯又依次检查其余脏腑,得出结论:死者被灌毒死亡后,血液流通停止,所以其他脏腑还算康健。
傅琛颔首。
“等等!”贺南嘉注意到翠湖的另个脏腑。
仵作忠伯看她,眸中意外。
“怎么了?”
结识贺南嘉以来,傅琛发现她不如传言那般愚笨,不论思维、逻辑、观察都高于寻常女子,聪慧不傲,张弛有度,还知晓尸语。世人听了多半会说离经叛道,所以他才未明言。但事关人命,且忠伯正直不嚼舌根,便顾不上这些了。
贺南嘉手指子宫位置:“翠湖似乎有孕。”
不是似乎,而是肯定。
未孕育子宫,形状呈倒置梨状,已孕育子宫,因包裹胎儿呈球状。且看这样子,估计有孕三个月左右。衷伯乃男子,不知也算情理中。
冬梅夏荷纵然不想看,可听自家姑娘这么说,脚不受控制上前要看个究竟。
仵作忠伯看了贺南嘉许久,再看傅琛,一个眼神,心领神会,到底将刀落向那位置。
傅琛面上无波无澜,心中却深深疑云盖了一层又一层。善将军孤女饱读诗书、才情横溢,所以他发觉贺南嘉聪颖过人、细腻入微,乃善氏的培育,可他怎样也想不到,一届女流竟看得出有孕?可又想到成婚女子都要习性\\\\色\\\\也,倒也……也说的过去吧。
忠伯取出子宫里那物,是一个能看出形的人胎。
夏荷胃里一阵翻滚转身跑出去干呕,冬梅手捂着唇跑出来透气,傅琛神情冰寒。仵作是又惊又叹息,一尸两命啊!
贺南嘉快速平静下来思考,昨夜女使说翠湖近日来很开心,总说要变成贵人。女使若有了主子的子嗣,多数会抬妾,若诞下男儿,多半也会脱了奴籍,可不就是变贵人了。
傅琛下令:“去渭县所有的药铺走一趟,看翠湖都买过什么。”
飙凌卫接令离去,仵作忠伯给翠湖盖上白布,由人抬走。
收拾完,管家称贺老夫人与善氏回了,众人都去主厅。
“……好了,莫要哭坏了眼,你们安心,祖母定给你们小娘的后事办的风风光光。”贺老夫人满头银丝,脸上褶皱横生,听闻府里出了噩耗,即刻动身。路上因马车坏了,休整一日,这才耽搁了。
贺南茵抽泣的肝肠寸断,眼泪哗哗掉,心里的委屈畅所欲言:“祖母您不在的日子里,茵儿过的如履薄冰。”
贺文岩帮腔:“我和阿姐失了小娘痛心疾首,却不让送小娘最后一程,为人孝字当头,这叫我如何面对贺家的列祖列宗啊……”
“小娘到底是侯府女眷,任由贱籍仵作糟践,我心如刀割啊……”
“首饰凭空出现翠湖那,也成了我小娘的不是……”
姐弟俩舌灿莲花,句句哭诉自己的委屈,字字抨击的是贺南嘉,她们断不敢言傅琛半个不是,就将所有错都放她身上。
见惯了姐弟俩的花招,善氏自当听出说的是谁,她非但没有支言片语的帮腔、哪怕是问问缘由也没有,而是端起公正公平的姿态问:“嘉儿,你做了什么?”
好熟悉。
过去十八年,但凡原身参与过的矛盾,每每都是善氏质问开头。原身最初还会理论辩解几句,哭诉娘亲不公,可久而久之发觉不论何事都是她错,就变得敏感自卑。原身养过元绪,还羡慕它有个盔甲傍身,旁人不知都笑原身愚钝,久而久之原身也觉自己愚钝,再不敢出头,就想跟元绪一样躲起来。
往事如风,烟消云散,就像原身的魂魄,不知是投入了轮回,还是如原身死前所愿:再不为人。
望着与前世师父相似的脸,贺南嘉提醒自己冷静。
“祖母,母亲,文姨娘之死不明,为宽慰其在天之灵,女儿才做主让人验尸,并未损坏遗体,保全了弟妹跟侯府的颜面。好在查验过,否则翠湖的尸首怕是都寻不得,只会叫真凶逍遥法外。若传出去,只会叫外人以为侯府护不住后宅女眷啊。”
就你们会添油加醋?
此言一出,着急上火的夏荷微不可见松了口气,冬梅算镇定,她在陆府柔姨娘那见识过姑娘的胆识、魄力,胸脯微微挺立。
首座上的傅琛微不可见地挑眉,后宅是非终究得靠自己,且他觉得贺娘子进退有度、见人下菜,不会吃亏。
贺老夫人倾了上身,下边是南嘉丫头么?口齿怎变机灵了?
善氏见婆母没法做,就拿要紧的话题数落:“就算如此,你也不可说日后谁当家作主!我何曾说过这样的话?你是陆家大娘子,并非贺家,你眼里还有你父亲、你祖母么?”
又来了!
别人能说正妻算什么,受宠才是王道,她不能说嫡庶事实,别人说了最多是恃宠而骄,她说了就是眼里没有长辈。
当真公平。
冬梅夏荷汗都出来了,姑娘平时都会服软认错,回屋后她们自会哄好,可今儿是怎么了?大娘子都责怪起来了,姑娘竟一声不吭。
贺南茵、贺文岩早没惨哭的脸色,而是齐齐坐等好戏的姿态。
傅琛垂了许久的眸动了动,竟是个硬骨头。
“放肆!”善氏狠狠拍桌,振得案几上头的杯盏跳了一跳,她沉了口气,捻手帕指向女儿:“不回遵长的话,是何意?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母亲吗?”
贺老夫人笑笑劝:“书琴,她是陆家的大娘子,莫要较真儿。”
成功火上浇油。
“不管你嫁入哪家,永远都是我女儿,是我女儿就得听我的话。”
善氏的霸气,全都给了女儿,不论谁错,都是女儿错,不论谁受罚,女儿的罚都不能少,这样的教育贺南嘉不懂。前世她和师父,俩人亦师亦友、无话不谈,旁人都说她们母女好的跟闺蜜似的,可最后贺南嘉却被亲如母亲的师父利用、□□,用来引出罪犯生父。这一世的父母也不咋地。
也许,她天生没父母缘。
没来由的生了满心的反骨:“母亲说的是,女儿知错了。”
“错哪儿了?”
从前问到了这儿,原身都会服软,可结果还是会被责打,虽然不重,也不怎么伤身子,可伤心,否则原身也不会在陆家被诬陷后上吊抹脖子。左右都逃不过要挨打,还不能图一个嘴爽了?
贺南嘉深吸口气:“女儿错在不应说实话。”
她知道这无疑打善氏的脸,明明是正妻,却无当家的实权,也是善氏心里的痛,可原身呢?她的痛早跟随那条白绫魂飞魄散了,善氏啊善氏,我不是你的女儿,不想和原身那样,在一次次期盼中落空,一次次落空中痛苦,在最后绝望中孤寂死去。
善氏:“……”
厅内气氛陡然紧张起来,贺南茵、贺文岩姐弟俩都收敛些许,都说打人不打脸,当着外人、下人面这么下当家主母的脸,换谁都会跳起脚来。这事是事实,可能说吗?看来他们的二姐姐还跟从前那样愚钝、笨拙,当真是一点儿长进都没。
贺老夫人唏嘘不已,竟当外人面儿犯蠢,说出有损侯府颜面的话,真该好好管教。
“来人,掌嘴。”善氏头回下重令,就连平日里习惯责打二姑娘的婆子也愣了会儿神,都说打人不打脸,大娘子被女儿打了脸,这是借着掌嘴打回去。
冬梅夏荷急的跪下说情。
“大娘子海涵,姑娘昨日才死里逃生,身子经不住打啊。”
“柔姨娘滑胎,姑娘被诬陷,已经快屈死了,这又逢府里接连出了凶事,恐不得再见血光,大娘子三思啊。”
坐上有祖母、母亲、弟妹,还不如跪着的女使亲昵,贺南嘉冷淡坚毅的心微微被捧热。
许是听见“死里逃生”善氏到底动容,便问前因后果。俩女使可劲的求情、还声情并茂演绎昨日到今贺南嘉的贡献、再添油加醋了贺南嘉对善氏的感情。
掌嘴终没被执行,贺南嘉被恩准回屋休息,能不挨打她也不墨迹,行礼准备走。
“傅将军,既翠湖也死,此案就此了结吧,这终归是我侯府的内事,不敢耽误将军公务。圣山起事那年受了重伤,不想与我家有缘,在我屋里头休养生息呢。”
陈年旧事贺老夫人不厌其烦的提,为了到此为止。翠湖有孕,怕是跟好色的贺文岩有关,到此为止,为的是侯府的颜面。贺南嘉放慢脚步,想听听傅琛会如何做。
直到迈出主厅的门槛,傅琛才开口,那声比从前听的任何一次都冷、甚至有一丝控制的戾气在疯狂滋长。
“此案牵连旧朝袁戚,贺老夫人还认为只是内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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