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南茵、贺文岩愣了瞬息,俩人眸中皆见了鬼般,缓过神后扭头对外嚷:“谁敢?”
奴仆当真不敢动,不怪他们胆小势力,从前的原身没少被两姐弟欺凌,如今死的又是侯爷最喜爱的文氏,谁也不敢做出头鸟。
贺南嘉走到院内,循循善诱:“文氏已死,日后这宅子里谁当家,你们还拎不清吗?”
此言一出,几个滑溜的小厮先站出来,走向屋内贺文岩。几个精明的婆子眼咕噜了几圈,也往贺南茵走去。不一会儿,两姐弟骂骂咧咧的被拖走。
奴仆眼里,文氏死了,就没人压着善氏,后院自然是正妻主母当家。清净以后,贺南嘉走向尸体,被冬梅夏荷拉住:“姑娘……”别去二字还不及出口,她便摇头:“无碍。”
早见惯了死尸,此时只想弄清疑惑,也顾不得此举是否招惹奇怪跟非议了。
赵礼欲言又止,见她眸光如柱般坚定,到底没开口。
仵作检验,贺南嘉蹲尸体旁,夏荷冬梅互相拉着跟在一旁紧缩身子。随仵作动作发现死者鼻口、指甲并没淤泥,然而脸上、发上却很多,按理说,渭河湍急泥沙众多,若死者跌进渭河这些部位不会如此干净。
正面检验完,仵作给尸体翻了个身,贺南嘉杏眸骤缩,这后背的衣衫为何比前面的干?死者躺着,后背的衣衫不见光、风,应更湿才对。这样,得文氏面向河面摔进去,且起来还不翻身,这很难做到。
仵作手在文氏的头颅停顿,捏看许久再查四肢、等后回禀:“死者是被人从后脑连续袭击,当场毙命,其余并无外伤。就是这等凶器恕属下无能。”
赵礼颔首,仵作告退。
贺南嘉认可死因,可疑惑还未解,起身时裙角被渣斗藤勾住,她抽出来时察觉藤上有深褐斑点,手指抠下、凑近鼻尖嗅,血腥味虽淡却能辨识。
“夏荷冬梅,把这些渣斗里的东西倒出来。”
两人相觑,犹豫一瞬,虽不解还是照做。
渣斗里多半是落叶、枯枝、虫尸等干垃圾,一下子就能发现其中两个距离远的渣斗里头有大大小小的深褐色。
赵礼倾身蹲下去,验完确认是血迹:“想来是抛尸滴落的。”
贺南嘉起身扫视柴房,想象凶手抗尸进来各种路径、姿势、再走到院门口。周围奴仆不明她做什么,就静静的看着。再折回柴房看那一地的水迹,贺南嘉黛眉深拧,摇头道:“不对啊。”
“有何不对?”
“按照衣物湿度推算,凶手若从渭河运尸回来,最快的方式是马车,还得快马加鞭半个时辰,衣物才能维持这般湿、柴房里才会水迹这般多,可院外一点车轮痕都没。还有最关键的,死者哪怕当时大量出血,可半个时辰后到了柴房早该干涸了,怎会还有这零星的血迹滴落呢?”
“除非……”
“除非什么?”
陷入沉思贺南嘉的专心致志,没注意问话人,直接出结论:“除非,这才是第一凶案现场,死者并非在渭河而死。”这结论和翠湖是疑凶并不冲突,但听上去似乎很荒唐,她重新排列矛盾的地方。
“怎么会?我亲眼见……”
“亲眼见并不表示渭河乃行凶现场。”
极具磁性的男声,如白玉坠湖,悦耳的声音入耳绕梁。贺南嘉收回思绪才觉柴房里不知何时多出一位男子,年纪约莫二十多,可却透着不似年纪的深沉。他身量极长,披着玄铁银墨铠甲,双肩雕刻睚眦兽首,单站着,若有庞大的气势将逼仄柴房填满,旁人无处而立。男子容颜清风明月般俊美,剑眉星眸深不可测,明明什么表情都没,却叫人莫名想要退避三舍。
“傅将军。”赵礼拱手。
傅将军,傅琛,圣人亲侄,贺南嘉行礼时就想,侯府内宅案竟也动用傅琛大驾,他不是剿袁賊去了么?有功夫管这档子事。
“傅将军何出此言?”赵礼问。
“你辰时见死者活着,未时死者被发现已死,中间四到六个时辰死者的衣衫不会这般湿,就如贺娘子所言。”傅琛走到尸体旁,将其翻了个身,手利落一扯,嘶的声,扯下一大碟衣料,漆眸眯了眯,起身扔给袁礼:“内衫干湿不匀,背部湿透却比前面干,只有死者躺着被灌水,才会如此。”
贺南嘉点着头,方才就想文氏被击打落水,不可能后背的衣服更干,又想柴房是第一凶案现场,打翻了水,不会前面比后面湿,可见到文氏的里衫干湿不匀,那么只有这个说法最合理。
“那为何凶手要灌水?”赵礼问。
到底是追捕的,推断查案还是差点,凶手此举聪明反被聪明误,想让人以为渭河是案发现场,故意做假象,为的是掩盖。
“冲刷血迹,混淆案发现场。”
傅琛的总结,叫贺南嘉反思方才的想法,他来的一点儿不多余,这案子靠赵礼,怕是要绕一绕。
两戎装手下抬担架进来,看情况要抬尸走。
赵礼上前欲问,傅琛就言:“此案移交飙凌司。”
飙凌司不过十人,听说上阵杀敌一人能抵百人,用来查案多少有点小题大做了,可贺南嘉却很高兴,这人看起来脑子不错,一会儿就能分析出她观察许久的结论,可高兴劲儿很快被泼了桶凉水。
“封锁侯府,所有人不得进出。”
得,被当嫌犯了。
上回被软禁还是前世死前一周,贺南嘉被师父给关了起来,只给吃的。这回有冬梅夏荷伺候,还能在家走跳跑,不错。
傅琛派人将侯府翻了个底朝天,没又凶器下落。晚膳后夜色沉寂,贺府人全被叫到主厅,堂外奴仆站好,堂内老二贺南嘉、老三贺南茵、老四贺文岩和几个妾室。老大跟侯爷出去办事,二房的早就分府出去,赵礼等捕司也被留下来。
主位上傅琛翻看名册,身旁两戎装男子,一个研磨、一个执笔。
“谁与翠湖同屋住?”
一女使颤颤巍巍进来行礼。
翠湖是疑凶,又是主母院子女使,她如今失踪的确可疑,从女使询问关于翠湖的信息是明智的。
那女使还来不及回话,贺南茵施施然起身,微微一侧福了福,眉眼笑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温婉:“回傅将军,翠湖是被大娘子买进来的,不但赐名赐姓,还有做通房丫头的打算。若说熟络定然是善氏。”语气知书达理。
傅琛桃花眸直视女使,仿若看不见听不见。
研完磨的戎装男子给傅琛斟茶,他悄悄撇了眼傅琛,立身站直:“问者答复,没问者禁言。”
贺南茵:“……”
当众被驳面儿只能眨眼,虽脸色挂不住,却含笑点头落座,那小腰板儿挺的贼细。
贺南嘉垂首掩饰翘起嘴角。
“奴婢与翠湖姐姐同侍奉主母,算熟络,但半年前文氏归来就生疏许多,且最近翠湖姐姐似乎有喜事,时不时念叨马上要飞黄腾达做贵人什么的。”
出嫁前翠湖常得母亲赞赏,若贺南嘉没记错,文氏那次事了后翠湖就时常被善氏斥责。
“半年前文氏因何外出?”
女使不做声,这事在贺府是禁忌,其他人都不回答。
“不说?”傅琛不急也不怒,案上分明指节轻抬:“都拖出去杖责一百。”
奴仆们怵得下求饶。
“将军,不是奴婢们隐瞒,是侯爷不准提。”
“是,提了就得被打死。”
“文姨娘的死更和我们无关。”
“……”
贺文岩起身拱手:“傅将军,那事和我小娘死无关。”
贺南茵拿出手帕拭泪,轻声:“我小娘尸骨未寒,如今还……”
傅琛懒得理:“再抢答者,军法处置。”
贺文岩,贺南茵:“……”
奴仆们不敢再出声,姐弟两货垂头丧脑一副憋屈样儿。
贺南嘉忍着笑端茶喝水,恰时感受到冬梅夏荷视线,她凝眸轻摇头,冬梅夏荷彻底垂头。几人不知此举尽数落在傅琛眼里。
“贺娘子,你说。”
一直被叫做陆家大娘子的贺南嘉后知后觉,她起身行礼,佯装为难模样:“傅将军,家父确有言不可再提,若违背定会被责罚。”
文氏的破事无所谓所不说,可那便宜爹知道了铁定找麻烦,贺南嘉不怕纸老虎爹,可这不是要和离嘛,能少一事何乐不为,最好要个安全后盾。
傅琛眉峰微挑,漆眸印着女子乖巧木讷假像。贺武侯、陆怀远宠妾灭妻京城多数权贵人家都知,方才又见识文氏名下两子女作风,想来从前贺府一贯他们说了算。可贺娘子并非传闻那般唯诺、无脑、无大家风范,不但懂得暗示自己女使避风头,且连死尸都不怕,这样女子会怕纸老虎贺武侯?呵。
“本将许诺,贺武侯绝不责罚。”
得,有您这话,贺南嘉恭敬不如从命:“半年前……”
“二姐姐不要脸也罢,难道要让我们全家都跟着丢脸?”贺南茵急打断。
傅琛敛眸,神色不耐。
两戎装男子过去将贺南茵架出去,贺文岩想拦,主位上傅琛凉飕飕道:“四公子也想试试军法?”
贺南茵在贺文岩吞吞吐吐的“可是中……”被拖出去,不一会儿就传来贺南茵哎呦哎呦的鬼哭狼嚎声,吓的贺文岩坐立不是。
哭声虽然是惊天动地,可听得出中气十足、咬字清晰有力,可见军处置留有余地。发现冬梅夏荷傻乐神色,贺南嘉给了个眼神:收着点。
“半年前文姨娘放印子钱被翠湖告发,导致文姨娘去内狱反思了些时日。”
印子钱雷同后世高利贷,祸害不少百姓。当今圣人仁慈,责罚欺压百姓人员,文氏就在那一拨里头。事虽了,但对子女、侯府声誉有损,侯爷不愿被外人所知,两姐弟亦然。且贺府里多认为翠湖是得了善氏的教唆。
“你可知翠湖为何事而喜?”傅琛再问女使,见她茫然摇头,眸光掠过众人:“你们呢?”
此时,一名婆子答:“奴婢觉得是通房丫头的事有着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