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早已宵禁,夜里巡院的小厮,在路经大少爷生前书斋之时。便偶然听见了一阵怪声。
夜里极为安静,小厮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扭头四下看了看。却并无发现任何虫鸟野猫的踪迹。
僵硬着脑袋将目光移向已然荒废的书斋大门前,双脚便不由自主地向前靠近。刚想要推门查看。
恰巧门内却传来了一阵满含痛苦的惨叫声。而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小厮吓得急忙捂住嘴,尽量使自己不要惊叫出声。
“大少爷...是大少爷的声音...!”
小厮颤抖着嗓音,那声音几乎小到仅有他自己才听得见。他脚下不受控地后腿了数十步踉跄摔倒。便赶忙爬起,一路跌跌撞撞逃也似的跑了。
家主书房内,杜瑰合上账本放置于桌面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叹道:“这般从早到晚,毫无休息的日子。我已持续了快两月了,现下想来实在不懂大哥到底是如何坚持了足有七年之久。”
方管家站在一旁,默默听着并无作答。
“哈。说起杜景明,我竟是有些想他了。”杜瑰嘴角又挂起浅笑,像是想到了何种高兴之事一般,又继续道:“回忆起来四五年前的他体型肥硕,全不像如今这般俊朗。但想来,也就他现下的模样,才可会有人愿意嫁他吧。”
“从前他明明胖如肥猪,可人却似个狐狸。七年来时常受到爹的赞扬器重,爹将府里大小生意逐步交于他。对他严厉苛刻,对我宠爱有加。”杜瑰的嘴角缓缓下垂,脸上神情也莫名变得淡漠。
他脑中想起一个记忆中总是对他慈爱的中年男人,便看向方管家开口询问道:“方管家,你说在爹心里,他当真心里喜我并讨厌大哥?”
方管家眨眼,内心不由摇头,随之回道:“二少爷,老爷心中自是有你的。”
方管家余光又透过半开的纸窗瞥了眼天色,便又劝道:“现下时辰不早了,且还是早些歇息较好。”
杜瑰扭过头,不再看方管家。脸上的淡漠又一转而过,变为了平日里再熟悉不过的得意刻薄的面孔:“也对,爹心中本就更为偏爱我,就是杜景明也自我记事以来,同爹一般格外宠爱我。就算我有意惹了总兵之子哪吒,他们也均会袒护于我。甚至会为了我与总兵理论,从而使哪吒受罚。”
杜瑰嘴角微微勾起,又似想到了什么,嘴仍旧继续念想着,起身又道:“说着这些旧事,我竟还真有些想他们了。等他们出差归来,我定要与爹聊聊幼时趣...”
杜瑰话未说完,方管家终是忍耐不住打断杜瑰,出口提醒道:“二少爷,老爷与大少爷早已不在。如今您...已是府内老爷了啊!”
“...”
杜瑰闭口沉默,闭眼扶额,头脑这才稍微清醒些。
方管家将此画面收入眼底,倍感心痛。因为他内心清楚,二少爷这是又犯病了。
书房内,杜瑰揉着太阳穴,欲打算听从方管家之话,回寝房歇息。却不知,房顶之上,早已有两道身影,将他犯病时所说的胡言乱语悉数收入耳中。
锦儿拿着画卷,抿唇撇了眼莫名怨气再度升高的郎君,无奈开口叹道:“你恨他气他又有何用?你这怨气倘若再增加,导致怨气过深。那就算他死了,你也变不成白鬼。黑白无常也照样不会允许你上奈何桥。”
“娘子说的是。”杜景明仰头望天,又道:“那些怨恨我早已释然。只不过困于人间日夜守在杜府的这些日子。我依旧不懂,杜瑰他杀兄弑父。方才又是如何敢说出那些话,如何会得失心疯?”
“你若释然便不会同我说这些话,也更不会时至今日还是怨鬼。”锦儿瞧着纸窗内透出的烛光熄灭,由内里走出门的两道身影,又再看向了杜景明,悄声:“时间不多,公主那恐怕也撑不了多久。方才那些符纸莫名消失,很是奇怪。所以还是趁早动手才对。”
杜景明看着地下熟悉的两道身影,稍许沉默了几秒,又将目光移向杜瑰,好半会也未回上一个字。
见此锦儿诧异皱眉,盯着杜景明,话腔中对杜景明的此番犹豫不满道:“世道如今你还犹豫不决!想来若不是你这歹毒的弟弟,现下你又该如何?”
“你究竟在迟疑什么?明明说好一起去奈何桥一起投胎,现下你又不愿了?”锦儿的情绪越发激动,但也在极力控制着声调,使其仅有她与杜景明二人可听见。
“我与杜瑰不同,我恐怕做不到他那般毒辣...能对骨肉至亲痛下杀手...”杜景明也用着仅有两人才可听见的声调,又扭头对上了锦儿的眼,微微笑了笑,又道:“可能...这便是我为何短命的原因。”
锦儿默默垂下眼帘,道:“他死不死且还不是你说了算,毕竟本就无需你亲自动手。”
“.....”杜景明再度低头沉默,并未接话。
下方杜瑰身旁随同着方管家早已快走至院中央,可此时杜瑰脚步忽地停顿,皱眉回头望向不远处书房那边,只觉诡异。
方管家见杜瑰忽地停下,又回头往书房看去,便以为是杜瑰还念想着公务,便劝道:“少爷,未做完的公务。可可留到明日处理。现下时辰太晚,还是先回去歇息吧。”
杜瑰摇头,又对上方管家,道:“不,你误会了。我并非想回书房。只是从刚才出来后便总觉背后发凉,好似被人一直盯着一般。”
“您这么一说,从方才起好似却有一股怪异之感。”
天色昏暗,杜瑰虽一时诧异,但即使回头也未看清些什么。反而是眼花,只能隐约瞧清,书房的大致模样。他抬手揉揉泛花的双眼。
而方管家,却不知为何越发感到背后凉意更胜。恍惚间有一刹那他竟莫名感到背后有人靠近。但一回头,却什么也看不见。
不知为何他竟莫名的精神紧张了起来,而杜瑰放下揉眼的手。刚一睁眼,却在瞬间瞧见了一把泛着寒光的细剑朝他飞速刺来。
慌忙之间他一把抓住了与他正对的方管家,并将其拉过挡至身前。
方管家来不及反应,刚想问杜瑰怎么了,却忽觉胸口一阵宛如穿心般的刺痛。他僵硬着脑袋缓缓低头,却瞧见正有一把剑刺穿了他的胸腔。
“二少爷...你...!”
方管家嘴角流下丝鲜血,瞪圆着双眼死盯着杜瑰,在他面前无力倒下。
杜瑰后退,瞧着倒在地上死盯着他的方管家,咽了口唾沫。便慌张四处大喊:“来人!都死哪去了,有刺客!”
杜瑰叫的极大声,声音大到充斥着整个院落。可即使如此,整个院中也仍未瞧见一个佣人。
待他终于发觉问题时,已为时已晚:“怎么回事?这院中怎会无人?”
“不用喊了,我在你且还在书房瞧账本时,便已施法将杜府家主主院的所有佣人迷晕,并顺道对此院布下了屏障。现下外边的人进不来,你也更出不去。”
晚夜的冷风中一道清脆女声传入耳中,但不知为何他却总觉这 女声莫名有些熟悉,他应是在哪听过。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咋一瞧却忽地有一道纤细的黑影出现在他对面的不远处。
杜瑰微眯起眼,试图看清对面之人。同时脚下不断后退了足有数步,害怕之情净表现在躯体行动之上,但尽管内心及其害怕恐慌,他表面也强扯着面子洋装镇定:“你是何人?!我告诉你莫要说些胡话来唬我。”
杜瑰不信黑影所言,便扭头又一次大呼唤人。可响应他的最终也依然只有夜里伶俐的冷风。眼见黑影逐步向他走来,他转身便打算逃,却不想刚一没踏出几乎脚下便踉跄跌倒在地上,回头再瞧那人,却早已经看不见任何身影。
刚松下一口气,死去的记忆却莫名被唤醒。
他想起来了,刚才那道女声...是...
“杜瑰我问你,若有一日。你发现心中珍爱之人并非凡人。你应当如何?”
“大哥为何会问这种奇怪的问题?莫不成真信了北街茶馆内那说书人的故事?我劝你没事还是少去茶馆,神鬼故事都是假的、骗人的。 ”
“杜瑰,这是锦儿,你未来嫂子。快跟嫂子打个招呼。”
“你好杜瑰,我叫锦儿。今后你唤我锦便可。”
“锦儿?听着倒像个丫鬟。哈哈,大哥我深知你体型肥胖陈塘关内并无女子喜欢于你。可再怎么样,你也不能寻个丫鬟来当未来杜家的家主夫人?若你当真要娶这种贱婢当夫人,杜府家主还不如我来做。”
“大哥今日是爹的寿宴,你当真要为了一个贱婢让爹难堪吗?”
“杜瑰!我与你说了无数次,锦儿她并非是什么贱婢!你莫要再挑战我的底线!”
“锦儿锦儿,无姓而仅有名。次次见也总梳着一个婢女头。可不就是哪户人家的贱婢!大哥你糊涂,如今你瘦了模样俊了,又何必为了一个贱奴与爹翻脸?”
“杜景明!为了一不知名的女子,你竟全不顾我的颜面?”
“爹,你莫要听杜瑰的胡言乱语!锦儿她并非是如他所说!儿子这一生未求过您什么,唯有这一次。恳请您成全儿子这唯一任性的愿望!”
“逆子...你滚..你滚!我杜之财没有你这个儿子!”
一幅幅的记忆画面在脑中闪现,杜瑰终于想起,刚才那道熟悉的女声是何人了。
“锦儿...是锦儿!?杜景明喜欢的那个贱婢!”
杜瑰声音颤抖着,脑中又一次想起,杜景明曾问过他,而他却毫不在意的问题:【杜瑰我问你,若有一日。你发现心中珍爱之人并非凡人。你应当如何?】
“锦儿真的不是贱婢...是...是...”
“妖怪。”熟悉的女声在背后响起,打断杜瑰正欲脱口而出的两个字。而杜瑰刚放松下来的神经也瞬间绷紧,后背一阵恶寒。
缓缓回头却瞧见如雨般密集的鳞片迎面而来。
在他认为,自已或许要下幽冥界陪伴大哥与爹时,一道金光闪来,一个闪耀着金光的银色钢圈档在了他面前,形成了一道保护屏障,挡住了锋利密集的鳞片保护了他。
恰巧此时,不远处穿来了一道轻快的少年音。
“哎呀杜瑰,你家这院子怎么修的?我都差点迷路了。不过幸好让我在路上抓到一个鬼鬼祟祟的小厮,带我找来了。”哪吒倚靠在早已敞开院门墙边,眉眼弯如月牙,轻撇了眼身旁地上半露出头,翻着白眼好似被吓晕的青年,又啧啧摇头说:“只可惜,这小厮胆子太小,刚一瞧见你家管家被你当肉盾一剑穿心而死,便吓得昏了过去。”
“哪吒!”杜瑰愤恨着双眼死盯着远处的哪吒,一字一句似在咬牙切齿:“你既早来了,为何要等到现在才出手!我可是快死了!”
哪吒不慌不忙的走向杜瑰,双手环胸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回杜瑰道:“死就死呗,有何大不了。你这种人早便该死了。”
杜瑰:“你!”
哪吒收回乾坤圈,停在了杜瑰身前,目光看向正对面手捂着胸口,脸上更比之前还苍白虚弱的锦儿。
锦儿怒视着哪吒,瞥了眼哪吒周身,开口问道:“公主呢?你把公主怎么了?!”
哪吒微仰起下巴,明知故问道:“还能怎么?当然是杀了。我抽了她的龙筋,还没玩上一会她便死了。当真无趣。”
哪吒百无聊赖的说着,但还未装上半会,肩膀便忽感到一股被咬的痛感。他嘴角微微抽搐,五官也险些要绷不住了。抬手在右肩之上对着空气轻轻一弹,肩上之物才总算消停下来
“什么?!”锦儿瞳孔紧缩,并未在意哪吒在细微的动作表情,反而是全当是哪吒对她的嘲讽。
一口气直冲脑门,她终于再也憋不住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哪吒见此,不屑般瞥了眼锦儿吐在地面的血。抬起左手死死按住肩膀之上立即变得激动的隐身蛇。
他嫌恶般冷哼道:“为了一个狡猾的凡人,背弃百年情分,可真是愚蠢。想来你也活不过明晚。别死太快,一条死鱼我拿去可不好交差。”
锦儿没有回怼哪吒,而是无力绝望的倒在了地上,双手捂脸一边咳嗽着放声大哭了起来。口中不断念叨着三个字‘对不起’。而右肩上激动挣扎的小蛇,此刻也忽然安静了下来,不再挣扎。
杜瑰见此时机,便悄悄站起了身,轻点脚尖便打算趁无人在意他时,便想神不知鬼不觉得悄然溜走。但不想他刚未走出两步,便被一条忽然出现的红绫由下而上的捆住全身,甚至连嘴也被混天绫所封住了。
哪吒斜视杜瑰:“跑什么,我还有问题尚未问你呢。”
哪吒收起对锦儿的嫌恶,双眸泛着寒光,扭头直望向了不远处的书房房顶。冷笑一声,便冲书房方向大喊道:“杜景明,你一直躲在房顶,可还看得尽兴?想来杜瑰未死,你看得也是不尽兴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