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建在山顶,用黑得发亮的星辰石堆砌而成,远远看过去宛如一座坟头,哪怕修得雍容华贵,依旧处处透着不祥。
通往石室的小路蜿蜒曲折,两侧青草都蕴藏着森然剑意,一步踏错就是尸首分离的下场。因此,短短百米的距离,秦七弦愣是走出了一身汗,而在前面引路的掌教付令远也没好上多少,后背衣衫上都沁出了一圈儿汗渍。
好不容易走完剑道小径,就看到了路旁那棵长得歪歪扭扭的小树上悬挂了一块破旧的木牌,上面刻了个池字。
灵霄门太上长老名为东池宴,尊号为池泽仙君,掌门之前施展的沧浪剑诀就是东池宴的成名剑招,传言这位老祖可剑气化海,剑斩虚空……
此刻见到这池字,秦七弦隐约感觉自己好似走入水中,冰凉的水从脚底蔓延,一直淹没脚背,小腿……
好在她很快抬脚,登上了通往石室的墨玉阶梯。踏上最后一层石阶,眼前便起了白雾,漆黑的“石坟”被雾气一点点吞噬,直至彻底消失。
雾气散尽,前方的石室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连绵起伏的草海,草海尽头矗立着一座剑形石碑,碑下坐着一个黑衣白发看不清脸的男子。
男子垂着头,白发如雪铺于地面,手里拿着一根钓竿,鱼钩垂落之处竟有一个拳头大小的水洼,竟是在钓鱼?
隔着老远,付令远就已经双膝跪地,恭谨行礼道:“参见太上长老!”
微微摇晃的鱼线也不知是什么材质锻造而成,在阳光下折射出绚烂的光线,瞧着那些五彩斑斓的光,秦七弦总觉得自己脖子凉飕飕的,她下意识地摸着自己喉咙,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头还在,还好,还好。”
“还不跪下!”身侧掌教严厉的声音冷不丁传入脑中,秦七弦立刻收回杂念,唰地一下跪在地上。
两人跪了许久也不见动静,秦七弦都怀疑太上长老是不是坐在那睡着了。
她稍稍抬头,偷瞄了一下远方的人,本以为以她的神识看不真切,孰料那景色好似瞬移至她眼皮底下,她甚至能看到鱼线骤然绷紧,如被用力按压的琴弦,发出“铮”的一声响。
手握鱼竿的太上长老身子一颤,好似从睡梦中惊醒,低垂的头也瞬时抬起,微风撩起他鬓间垂落的白发,露出了一张——
让人呼吸都骤然屏住的脸。
本以为是个满脸皱纹的老人,哪晓得会给她个美颜暴击?他面若冠玉,目似朗星,气质如山涧冷泉般清冽,又有海中磬石般沉稳,只是静坐在石碑下,周遭的光芒好似全部被他吸走,除他以外,天地间一切都黯淡无光。
只是还未来得及仔细欣赏这绝世容颜,秦七弦就感觉那双黑眸沉沉地落在了自己身上,目光锐利如剑。
“你叫什么名字?”老祖的音量并不大,却好似冬日里的狂风,裹挟着碎冰砸到秦七弦脸上,冻得她整个人都木了,牙齿不受控制地上下打架,磨的咯吱咯吱响。
掌教垂眉敛目、规规矩矩地跪在一旁,完全没有要帮助一下门下弟子的意思。
关键时刻,秦七弦小腿处再次有了一丝异常,温暖如黑暗中的火星,虽然微弱,却能给人莫大的希望。
在暖意升起刹那,寒气骤消,秦七弦听到远处的太上老祖重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回答我。”
秦七弦:“杂役院弟子秦七弦,拜见太上长老!”
“骨龄一百二十七,凝神初期修为,的确只能做个杂役弟子。”太上长老淡淡的声音传入耳中,让秦七弦震惊之余,一颗心咚的一下沉入谷底。
骨龄一百二十七了?
我?
原身年纪竟然这么大了……
炼气期修士一般也就活个一百多岁,她之前一直是炼气期修为,但相貌年轻,身体倍棒,因此便以为原身还很年轻,顶多二三十岁,没成想已是个半截入土的小老太太了?
真是万万没想到!
凝神期修为的修士寿元增长也不多,平均在一百五十岁左右,即是说,如果她不突破到下一境界,寿元也就只剩下二三十年……
当然,如果她今天过不了太上长老这一关,剩余寿命约等于0。
生与死,全在老祖一念间。
偏偏这老祖说了一句话后又停顿下来,好似一口气没喘上来一样半天没有声息,这让秦七弦悬着的心久久落不下来,恨不得直接来句,“头给你,到底杀不杀,给个痛快行不行?”
就在她心浮气躁之时,太上长老终于再次开口,“你修炼的这门身法的确有几分玄妙之处,就凭这门身法,足以加入内院。”
秦七弦愣住:这是?不杀我,还让我进内院的意思?
她既惊又喜,心里头又存着一丝怀疑和不安,多种情绪交织一起,导致脸上艰难地拉扯出了扭曲的表情,那道疤都弯弯曲曲更加明显。
“付令远。”
旁边的掌教被点到名,立刻道:“弟子在。”
“让她入内院、太白一脉。”
付令远眉头微皱,接着一脸恭敬地看着太上长老道:“谨遵法旨。”老祖的心思岂是他能揣摩得透的,将一个灵植师安排到御兽峰必有其深意,他只需执行即可。
“啪”!
一块玉简砸到了秦七弦跟前,就听老祖继续道:“里面有一些御兽基础法诀,下去后多加练习。”
秦七弦连忙道谢,并伸手去捡玉简。
刚将玉简握到手中,耳边再次传来老祖幽幽的声音,“渡川界的藏剑秘境要开了吧?”
付令远:“是,目前推算出的日子是明年立秋。”
就见老祖抬手一指,“算她一个。”
秦七弦整个人懵了,只觉捏着的玉简都烫手。
以灵霄门来说,唯有内门精锐弟子才有进入藏剑秘境的资格,即是说,进去的修士都是各门各派的精英,她才刚刚突破凝神期小透明,老祖竟要她去藏剑秘境?
这……
不就是从死刑立即执行改判了缓刑一年!
然而秦七弦根本没有跟他们讨价还价的勇气,只能装作热血地回答:“多谢老祖,弟子一定潜心修炼,为宗门争光!”
“下去吧。”话音刚落,风如涟漪一般从老祖四周荡开,秦七弦感觉自己好似被谁推了一掌,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外倒去,眼前的草海翻滚,原本翠绿的青草以极其恐怖的速度枯萎,在她最后的视线里是一片焦土,天昏地暗。
出了青鸾峰,掌教交待几句后先行离开,秦七弦则返回杂役院收拾东西,原本以为回去这一路上也会不太平,孰料一路无事发生,她顺顺利利地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回到房间,秦七弦在修炼的蒲团上坐下,接着掏出了老祖给的玉简。
她有点儿不想看。
总担心这玉简里有什么禁制,一旦她神识投入就会中招,可一直不看的话……那位老祖必定也不会答应,所以……
秦七弦喊出系统。“系统,这里有修炼心法,你可以自己收录吗?”
系统:“需要宿主视线或者神识接触到功法。”
“哎。”秦七弦叹口气,打算先将玉简放到一边,等搬到了御兽峰再说。
哪晓得她刚想把玉简塞回储物袋,就感觉一道剑气从玉简中发出,明明什么都看不见,秦七弦却感觉到自己喉咙处抵了个锐器,就好似被剑尖儿刺着脖颈一样。
下一刻,她的意识沉入识海,一道阴沉的声音随即在她识海内响起,如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涟漪快速扩散至整个湖面。
“你快死了。”
太上长老东池宴的声音好似从水面下传来,仿佛一条毒蛇在水下游动,随时准备咬她一口。
秦七弦的神经紧绷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松懈下来,都还没喘口气又被盯上,她实在受不了这委屈,直接破口大骂:“你才快死了,你全家都死了,要杀要剐随便你,你特娘的能不能给个痛快,别磨磨唧唧行吗?”
“恩,我已时日无多。”不咸不淡的答复让秦七弦一口气憋在心口不上不下,都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骂。
这时,一卷金色图册突兀出现,悬浮于她眼前后徐徐展开。
她的眼前出现了波澜壮阔的云海,无数飞禽走兽云海内飞出,强大恐怖的兽影遍布整个识海空间,万兽咆哮,声若惊雷。
“龙、凤、玄武、白虎、九尾狐、猫、狗、鸡鸭……”强如上古神兽、弱至蝼蚁蜉蝣,万千生灵尽在眼中,仿佛云海即是天地,容纳世间万物。
眼前的一幕让秦七弦万分震惊,还未缓过心神,就见那些巨大的身躯竟是朝着她的方向飞扑了过来……
秦七弦额头冷汗津津,心跳都骤然停滞!
每一次冲撞,神魂都被磅礴的力量刺穿,让她以为自己马上就魂飞魄散了,可就差了那么一点点,始终还吊着一口气。
反反复复,痛苦无休无止!
“啊啊啊!”秦七弦发出惨叫,满地打滚,恨不得一掌拍碎自己的头,毁掉灵府。
这么痛,还不如死了算了!
秦七弦的意识逐渐模糊,识海支离破碎,宛如被重重摔落的花瓶,碎裂一地。
然而她心里清楚,此刻一旦闭上眼睛,意识彻底沉入黑暗,那她就是真的魂飞魄散,永远无法再睁开眼。
黑暗像是两片即将合拢的窗帘。
而她眼前,仅剩下了一道极细的光线。
透过隐隐约约的光线,能看见零星的几只异兽,还有……
东池宴!他站在远处,满头白发在黑暗里如此醒目!那道身影轻而易举地激起了秦七弦心中怒火。
狗东西!他在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