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会结束后,姜绫带着女眷家中的奴仆折返青阳镇,卖出了十个套盒,赚得的银钱虽然还不够在城中租赁铺面,好歹也比凿冰捕鱼强上不少。
送走这些奴仆,姜绫站在篱笆院前,抬手拂去肩膀上的落雪,脑海中不由浮现出郑凝香和宁瑛交谈的画面。
比起三番四次使手段陷害自己的郑凝香,姜绫和暖玉坞的宁掌柜只有一面之缘,彼此并无深仇大恨,不过在郑凝香的影响下,宁瑛极有可能会与她沆瀣一气,姜绫虽然不会主动害人,但防备之心却未曾卸下。
转眼又过了两日,这天姜绫和陈母刚把束脩送给见山学堂的徐先生,后者考校了一番陈元穆的学问,便决定收他为徒。
陈母欢喜极了,在坊市割了两斤猪肉,又买了只母鸡,给全家人煲汤。
婆媳俩刚走到家门口,姜绫瞧见一道人影站在篱笆院墙外面,时不时抻头往里看去,窥探之意不言自明。
姜绫一时间没想起中年男子的身份,陈母却有些惊诧,瞪大双眼道:“亲家公怎么来了?”
姜绫这才恍然,中年男子竟是原身的亲生父亲,但他向来不喜姜氏,姜氏成亲前被他百般压榨,每日靠捕鱼赚取银钱,而继母所出的弟妹却能读书习字,姜氏嫁人以后,他更像送走瘟神那般,从不与长女联络,如今突然造访,怕是另有目的。
听到陈母的声音,一身文人打扮的姜父回过头来,那张脸与姜绫有三分相似,看起来儒雅又温和。
“前些日子家中有事,许久未曾登门拜访,还请亲家母莫要怪罪。”姜父略微躬身,态度尤为谦逊,与往日的颐指气使完全不同。
即使了解姜父的本性,陈母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姜家虽不着调,但绫娘是好孩子,陈母实在不想让儿媳为难。
“亲家公忙正事要紧,往后有的是机会走动。”陈母扯了扯唇角。
陈母是个靠捕鱼为生的妇人,没什么本事,不过她那个儿子却不是好相与的,浑身匪气,一看手上就沾过血,姜父不愿惹事上身,自然客客气气。
目光落在姜绫身上,姜父温声道:“绫娘,先前你炮制出的药液救下无数农人,不愧是我们姜家的姑娘,做得好!”
这番夸赞倒是真心实意,毕竟姜绫是姜家的长女,她献给农官的药液配方用在所有农户身上,自己得了名声,连带着姜家也收获了不小的好处。
若是换做普通农人,也许并不在乎这些虚名,可姜父在远山书院当先生,虽不必下田劳作,但与农人交好对他并无坏处,还能让他贤名远播。
姜父面上的笑意越发真切,一步步走到姜绫面前,“绫娘,你弟弟妹妹都记挂着你,何时随为父回家看看?”
余光扫过女子左脸上的青斑,姜父眉头微蹙,心里暗道可惜:长女的五官肖似亡妻,秾艳姣美,若不是那块青斑太过碍眼,凭着这幅容貌,即使无法成为高门大户的主母,当个宠妾也是使得的,现在只能嫁给陈明达,委实暴殄天物。
将姜父眼底的算计看得一清二楚,姜绫越发不耐。
血脉相连的亲生父亲都对原身如此苛待,姜绫可不认为异母弟妹对她能有多想念,藜芦根发酵液的配方她已经献给了何农官,那姜父此次登门,怕不是把主意打在了护肤品上。
若此刻姜绫还未出嫁,就算她对姜家再是厌烦,想要割舍亲缘也实属不易,但她已经嫁给了陈明达,比起冷血无情的生父继母,还不如继续留在陈家。
“父亲,您也知道明达从战场上回来不久,伤势尚未好全,女儿实在脱不开身,等过些时日明达痊愈了,我们再一道回去。”姜绫故作为难道。
读书人向来看重颜面,自己把话说到这种份上,就算姜父再是利欲熏心,也不好强迫长女抛弃重伤未愈的丈夫,回娘家探望异母弟妹。
姜父暗暗咬牙,先前郑家给他送信时说过,陈明达早就恢复如常了,不仅能陪同姜绫前往小河村分发药液,还能入山打猎,身子骨儿比寻常男丁健硕数倍。
所谓的伤势,不过是姜绫的托词罢了。
“前些日子,为父在小河村的学生还见过女婿,怎么又病了?”嘴上说着关怀的话,姜父语气却带着一丝怒意。
“最近天气严寒,明达为了解决癣症一直在外奔波,致使病情反复。”姜绫叹了口气。
姜父没想到这个相貌丑陋的女儿竟如此伶牙俐齿,他面色涨红,想要拂袖离开,却忆起郑凝香写在信中的话:
“献上药液配方后,表姐便搭上了邺城的勋贵,荣安县主还特地给她送了请柬,邀请表姐前往诗会,她在诗会上售卖的那些胭脂水粉,最便宜的也要三百文,一整套的价格更是超过了二两银子,姑父,利润如此丰厚的营生,与其便宜了陈家,还不如姜郑两家联手合作。”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姜父虽是书院的先生,却对黄白之物尤为钟爱。
因此,他才会强压下对长女的不喜和鄙夷,亲自来到陈家,与姜绫碰面。
谁知道姜绫敬酒不吃吃罚酒,真以为自己炮制出药液,就能摆脱渔女的身份了?
姜父神色阴沉,略弯了弯腰,声音压的极低:“绫娘,你要记住,对于女子而言,只有娘家才是唯一的依靠,你千万别犯糊涂,要知道财帛动人心啊!”
见姜绫依旧不知悔改,姜父强忍怒火,又跟陈母聊了一会儿,才告辞离去。
等他走后,姜绫拎着东西走进厨房,和陈母一起做了丰盛的饭食,刚用过饭,便一刻不停的调配脂膏。
望着女子忙碌的身影,宴廷薄唇紧抿,黑眸无端透着几分森寒。
陈母站在他身边,哑声问:“是不是快到时候了?”
青年神色郑重,“您放心,明达不会白死,我会为他报仇。”
闻言,陈母眼眶泛红,忍不住哽咽出声。
元穆年幼,自出生起便与父亲聚少离多,分辨不出这人的身份也在常理之中,但她是明达的亲生母亲,怀胎十月才把孩子生下来,怎会认不出自己的独子?
面前的这位宴公子,是明达追随的将军,也是他拜了把子的异性兄弟,明达敬重他、崇拜他、甚至为了保护他,死在了贼人手中,陈母虽然痛不可遏,却不会辜负明达的遗愿,这半年来劳心费神,照料重伤濒死的宴廷。
宴公子假扮明达,在青阳镇生活了数月,如今也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