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泰王府回来后,姜绫实打实过了几天安生日子,闲暇时不是炮制护肤品,就是带着陈元穆读书习字。
这天清早,她刚将香橼切成薄片,外面便传来一阵叩门声,她抬眼望去,杏眸中不由闪过一丝愕然。
也不怪姜绫如此惊诧,毕竟站在门口的那几位,一个个可都是老熟人了。
她用软布擦了擦手,快步走到院中,没理会面色铁青的郑家父女,反而冲着保甲长福身行礼。
“邱老爷子,您给我捎个口信就好,怎么亲自来了?”
姜绫炮制出来的药液解决了困扰农户的癣症,邱老爷子身为保甲长,对她所做的一切无比感激,为了报答姜绫,他特地将郑家父女以及阮福一起带到青阳镇,让他们亲口道歉。
“姜娘子,先前是阮福他们不懂事,先辜负了你的好意,而后又使出那等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想要骗取药液,老朽本就负有教化之责,于情于理都不该继续纵容。”邱老爷子边叹息边道。
姜绫对邱老爷子还是很敬重的,忙说此事与他无关,只是某些人犯了糊涂,才会一再行差踏错。
听到姜绫意有所指的话,郑凝香死死咬住下唇,强行按捺住胸臆间激荡着的怒意,毕竟郑家还有数百头病牛留在小河村饲养,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牲畜病死。
“表姐,凝香真的知错了,你看在姑母的面子上,能原谅我一回吗?若是再拖下去,那些耕牛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你忍心见着自己的血亲倾家荡产?”
说话间,两行眼泪顺着面颊往下滑,配上女子秀丽娇艳的脸庞,还真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但很可惜,这种招数对姜绫没有用,她抿唇笑笑,目光落在郑员外身上,似是无意的问:“舅舅,收买小河村的农人,让他们骗取药液,凝香只是个待字闺中的女儿家,真能做下这种决定吗?”
郑员外额角迸起青筋,深深吸气,道:“是我病急乱投医,一时糊涂了,绫娘莫怪。”
“一时糊涂?”
姜绫迈步走到郑员外面前,形状姣好的杏眼因怒意横生变得格外莹亮,她朗声质问:“这些年来,你们郑家的一时糊涂还少吗?娘亲去世后,郑家立刻和我划清界限,甚至因为我脸上的青斑,百般诋毁刁难,桩桩件件,你难道都不知情?”
郑员外浑身僵硬,哑着嗓子辩解:“许是奴大欺主,府里的奴才心大了,才会如此。”
“可他们与我并无瓜葛,为何要用污言秽语辱骂于我?”
接收了原身的记忆,姜绫也知道她曾经受过多少苦,那些无法忘却的梦魇,有半数以上都是郑家造成的。
原身幼年丧母,父亲续娶以后,对她无比苛待,她吃不饱穿不暖,听说郑员外是自己的亲舅舅,便想着去郑家求得庇护。
可结果呢?郑家奴仆毫不留情的将她扫地出门,还当街叱骂,说原身小小年纪,便养成一副贪婪狡诈的秉性,竟想强占外家的东西,委实厚颜无耻。
此事虽是奴仆出面,但若是没有主家授意,谁敢这么糟践郑员外的外甥女?
郑员外现在装出一副不知情的模样,还真是把姜绫当成傻子糊弄。
“舅父、舅父回头一定彻查此事,给绫娘一个交待。”
红唇勾起讽刺的笑容,姜绫边点头边道,“好,就算郑家奴仆多年来的辱骂鄙夷可以揭过,还有个人,舅父打算怎么解释?”
郑员外做梦也没想到,姜绫会如此咄咄逼人,他抬起衣袖擦拭额间的冷汗,颤声问:“谁?”
姜绫攥住郑凝香的手腕,把她推到郑员外跟前,让两人与邱老爷子相对而立。
“当然是赵如松了。”
来之前,郑凝香恨不得把姜绫剥皮抽筋,以解心头之恨,但此刻听到“赵如松”三个字,仿佛有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浇灭了她满肚子的火气,让她惶恐难安,冷汗津津。
“赵如松是何人?”邱老爷子有些疑惑,他在小河村当了几十年的保甲长,从未听说过谁家宗亲中有叫这个名字的。
“邱老爷子有所不知,赵如松是城中金玉阁的小公子,一直倾慕凝香表妹,为了讨好表妹,他甚至愿意自毁前程,跑来毁掉我这有夫之妇的名声!”
话音刚落,旁边的郑凝香便尖声反驳:“你莫要胡言乱语!我根本不知道谁是赵如松,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又怎么可能去找你的麻烦?保甲长,请您明鉴,我表姐怕不是魔怔了!”
邱老爷子脸色阴沉,比起心机深沉的郑家父女,他更倾向于相信姜绫。
“郑小姐,你真不认识赵如松吗?”
郑凝香言之凿凿,“我是青阳镇人士,鲜少前往邺城,又怎会与酒楼公子有关?”
“酒楼?”姜绫刻意拉长语调,“我何时说过金玉阁是酒楼的?难道凝香表妹能未卜先知不成?”
郑凝香面上血色尽褪,强自辩驳道:“赵如松我不认得,但金玉阁颇有名气,我自然是听说过的。”
“金玉阁在邺城的酒楼中根本排不上号,也难为凝香表妹对它印象如此深刻了。”既然已经和郑家站在了对立面,姜绫也懒得再给郑凝香留余地,狠狠撕下她那张伪善的面目才痛快。
此时此刻,邱老爷子才意识到郑家究竟荒唐到何种地步。
就算他们从来没有把姜娘子当作血亲看待,也不该使出这种手段陷害,大周风气开放不假,但也不乏女子因闺名被毁而丢掉性命。
更何况,姜娘子的夫婿早些年驻守边关,陈家只剩下婆媳二人带着幼子过活,若是上阵杀敌的军士家眷死于阴谋诡计之中,未免太令人愤慨。
邱老爷子一张脸涨得通红,要不是碍于郑凝香女子的身份,他恨不得拿起拐杖,狠狠教训一顿,让她明白人必须谨守礼义,否则与禽兽何异?
姜绫怕邱老爷子气出个好歹,急忙劝道:“您别担心,一切都过去了,不然我也没办法好端端的站在这。”
邱老爷子咳嗽两声,呵斥道:“你们在等什么?还不快向姜娘子道歉?”
郑员外嘴唇嗫嚅,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向来挺直的腰背佝偻下去。
“绫娘,是舅舅错了,对不住。”
见父亲开了口,郑凝香也咬紧牙关,恨声道:“表姐,还请原谅凝香一回。”
“姜娘子,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给您磕头了!”
阮福跪在地上,用力叩首,发出砰砰的响声。
姜绫觉得一阵乏味,她心里清楚,即使郑家父女道了歉,也仅仅是碍于保甲长的权威以及癣症带来的威胁,而非真正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过了今日,他们会将所受的屈辱全部化为憎恨,想方设法对她展开报复。
“你们走吧。”姜绫摆摆手,懒得再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有这份精力,不如多调配些脂膏粉霜,还能卖出个好价钱。
阮福抹了把脸,赔笑道:“姜娘子,既然已经赔礼道歉了,您能不能把药液卖给小人?那些牲畜的病情耽搁不得。”
姜绫眼神冰冷,一字一顿道:“药液的配方我早已献给邺城的农官,你若想买,就去找官府。”
按照老泰王妃的说法,三五日后首批药液才能炮制出来,阮家牧场是最早发现癣症的地点之一,又没有及时分圈照料,牲畜的病情颇为严重,等药液分发到他手上,只怕会损失上千两银子。
但这又和姜绫有什么关系?
都是郑家父女和阮福咎由自取。
“你之前分明说过,只要当着保甲长的面向你道歉,就会把药液卖给我们,难不成你要食言?”郑凝香眼底爬满密密麻麻的血丝,嗓音尖利至极。
姜绫耸了耸肩,笑道:“若是你们等得起,我也可以炮制药液卖给你们,只是炮制一回,总得耗上小半个月......”
没等姜绫说完,郑凝香便拂袖而去。
见状,阮福缩了缩脖子,不敢再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亦步亦趋跟在郑家父女身后,从姜绫的视线里消失。
“多谢邱老爷子费心。”姜绫拱了拱手,真心实意的道。
“你是个好孩子,之前受苦了。”
邱老爷子暗骂郑员外愚蠢,姜绫早年丧母,但凡他对这个外甥女稍稍尽心,都不会闹到无法收场的地步。
邱老爷子又叮嘱几句,才转身离开。
姜绫把他送到院外,刚一回头,便看到站在屋前的青年,扯了扯嘴角。
宴廷没想到姜氏还受过这样的苦楚,他神情冷冽,阔步走到近前,沉声开口:“我可以帮你讨回公道。”
姜绫笑睨了他一眼,根本没把宴廷的话当真。
“放心,我已经让郑家付出了相应的代价,短时间内怕是无法恢复元气了。”
说罢,姜绫推开门扇,走进堂屋,瞧见陈元穆小胖手握紧炭条,在地上不断比划的模样,萦绕在周身的那股锐气逐渐消散。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陈元穆抬起头,笑得见牙不见眼。
“娘,快来看看穆儿写的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