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陪同公孙月娘去泰王府献上绣图前,姜绫还需做些准备。
她脸上的青斑太过明显,一旦跟随月娘出现在泰王府,势必会吸引众人的目光。
姜绫不想出这个风头,便将原本打算拿到城中售卖的粉霜放在妆台上。
粉霜的主要原料是高岭土和滑石磨成细腻的粉末,与甘油水混合在一起,再加入红、黄、紫等色料,调配出适宜的颜色,盛放在巴掌大小的瓷瓶内,质地滋润,随取随用,比妆粉要便捷许多。
姜绫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用指尖蘸取少许粉霜,慢慢往面上按压,左边脸颊的青斑在粉霜遮盖下先是变浅,而后慢慢消失。
前世瑞丰商行就售卖过这种粉霜,最初上架时,被顾客抢购一空,后来配方又经过数次改良,添加了一些提升肤感的成分,香气也愈发馥郁。
眼下姜绫寻不到那么多材料,便弄出了简易版的粉霜,好在遮瑕力丝毫不弱,远远超出暖玉坞的妆粉,能将她色泽青灰的瘢痕彻底掩藏,凸显出秾艳精致的五官。
姜绫上妆时,宴廷在屋外练武,他容貌本就生得极其俊美,武艺又非比寻常,让往来经过的众人震撼不已。
等宴廷打完一套拳法,他抬眼看向紧闭的雕花木门,不由回忆起昨天夜里发生的一切。
公孙家准备的客房称得上干净整洁,但屋内仅有一张床榻,宴廷本想把床榻让给姜氏,自己以地为床,却被这妇人拒绝了。
按照姜绫所说,如今正值严冬,客房虽然摆了炭盆,依旧冷得刺骨锥心,若是在地上睡一夜,恐怕会染上风寒,还不如用瓷枕将床榻隔开,两人各占一半,倒也称得上井水不犯河水。
宴廷根本不想答应,偏生那妇人性情尤为执拗,要是他不愿在床上歇息,便一起打地铺。
看着姜氏堪称不盈一握的腰肢,宴廷真怕她冻死在明月绣庄的客房,最终只能点头同意。
二人之间隔着瓷枕,彼此无法接触,只是那股萦绕在女子发间的梅香,彷如无形无状的丝线,牢牢捆缚在身上,让他辗转难眠,了无睡意。
宴廷几乎一整夜都没能阖眼,他在京城分明见过无数容貌出众的女子,有的家世不凡,有的极富才情,有的志高行洁,但他的心神却不可避免的被那个平平无奇的妇人所牵动。
正当宴廷沉浸在思绪当中时,雕花木门被从内推开,他下意识地抬眸望去,脚下仿佛生了根似的,整个人愣在当场。
指尖点了点青斑的位置,姜绫忍不住问:“是不是很奇怪?”
宴廷狼狈不堪的别过头去,冷道:“没有。”
姜绫心知,陈明达虽说寡言少语,骨子里却带着几分傲气,也不屑于用谎言讨取女子的欢心,既然他说自己的妆容不算奇怪,应该便无大碍,起码不至于像登台唱戏那般满脸粉墨。
“时候不早了,我先跟月娘去趟泰王府,稍后再来接你回家。”
话落,姜绫也没再多留,快步往前门行去。
姜绫前脚刚到,捧着绣图的公孙月娘也款款走来,冲着她眨了眨眼,秀丽面庞满是惊艳之色。
两人一起上了马车,公孙月娘看直了眼,“绫娘,你上妆以后可真漂亮,气色也好了许多。”
“粉霜中的色料不仅能遮盖瑕疵,还能改善肤色,效果自然比普通妆粉强。”
公孙月娘自小在邺城长大,城内有名的脂粉铺子她都去过,却从未见过绫娘口中的“粉霜”。
“绫娘在何处买的妆粉,可是暖玉坞?”
不怪公孙月娘会生出此种想法,暖玉坞的掌柜是京城人士,会将京城时兴的物什带到邺城,有些东西公孙月娘见都没见过,便把粉霜归入此列。
“粉霜是我自己调配出来的,本想在城里推销一番,岂料竟先用在了自己身上。”
姜绫倚靠在车壁上,笑得格外开怀,像是绽放在崖壁的娇花,美丽又富有生机。
说话时,姜绫从袖中取出瓷盒,打开盒盖,指尖蘸取少许粉霜,在公孙月娘手背上慢慢揉开,就连冻疮愈合后的伤疤也没有放过,肌肤瞬间变得白皙不少,还带着几分雾蒙蒙的感觉,细腻柔滑,不见瑕疵。
公孙月娘轻咦一声,先摸了摸自己的手背,随后又从姜绫手中接过瓷盒,仔细端量了好一会儿。
“粉霜居然能遮住凹凸不平的伤疤,而且也不像妆粉似的一蹭就掉,倒是很适合上妆。”
对大部分女子而言,化妆品和护肤品具有难以抵挡的吸引力,因此,城中才会开了那么多间脂粉铺子,生意委实红火。
两手捧着淡青色的瓷盒,公孙月娘对粉霜爱不释手,她依依不舍的将东西还给姜绫,软声道:“绫娘,粉霜能不能卖我一盒?那些以米粉调配而成的妆粉我早就用腻了。”
“别急,肯定少不了你的。”
马车吱嘎吱嘎行走在官道上,没多久,便停在了王府的角门附近,姜绫和公孙月娘刚下马车,便有一位端肃淡漠的嬷嬷迎上前来。
“公孙小姐,请带好万寿绣图,随我前往进思阁。”
常言道:宰相门前七品官,嬷嬷的态度虽然称得上客客气气,但公孙月娘仍有些胆怯,用求救的目光看着姜绫,整张脸都垮了下来。
姜绫柔声安抚,与她并排行走。
在前引路的嬷嬷注意到姜绫,回头问道:“你也是公孙家的绣娘?”
“我姓姜名绫,是月娘的友人,为了办好差事,特地陪她一起向老王妃献上绣图。”
嬷嬷皱了皱眉,只觉得商户到底是商户,公孙月也就罢了,好歹是公孙家的嫡出小姐,一手精妙入神的刺绣技艺得了无数勋贵夸赞,这样的绣娘才配给老王妃献图,这名女子又算什么东西?仅凭友人的身份便想混进王府,真是不懂规矩。
还不等嬷嬷开口叱责,两个小丫鬟跑到近前,道:“徐嬷嬷,老王妃早就听说了公孙小姐的大名,这会儿想亲眼看看绣图呢!”
既然老王妃催得紧,嬷嬷也没再理会姜绫,反正一个女子也翻不起什么风浪,若真闹出乱子,公孙家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一行人加快脚步,不多时,便被引至进思阁中。
老泰王妃是邺城内身份最为贵重的女眷,她过生辰,前来参加寿宴的宾客数量极多,且身份大都不凡,这会儿分别落坐在案几前,笑容满面的恭贺。
许是太过紧张,公孙月娘额角渗出细汗,捧着木匣的手掌也在微微颤抖。
见状,姜绫嘴唇翕动,用仅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安心。”
好友还在身旁,公孙月娘不想拖累姜绫,强打起精神走到一名衣着华丽、鬓发苍白的老夫人跟前,屈膝行礼,尤为恭敬的将盛放绣图的木匣送上前。
老夫人正是今日寿宴的主角,泰王的嫡母,人人称道的老泰王妃。
比起先前的嬷嬷,老泰王妃的神情更为温和,甚至面上还带着一抹笑意,她将那幅耗费了公孙月娘无数血汗的绣图徐徐展开,美轮美奂的宝相花层层叠叠绽放在锦缎之上,蕴着难以言喻的禅意,让老王妃赞不绝口。
“公孙姑娘果然名不虚传,图中的莲花纹、牡丹纹、忍冬纹构思巧妙,其首尾相连、浑然一体,若非绣技足够精湛,根本无法完成此图。”
坐在右手边的贵妇笑道:“据说公孙姑娘在绣制万寿图时,吃了不少苦头,母亲可要好好赏赐她。”
“吃苦?”老王妃面露诧异。
“母亲有所不知,咱们邺城气候严寒,许多绣娘双手都生了冻疮,公孙姑娘也不例外,但她一心向佛,又颇为钦佩您年轻时的事迹,便强忍着苦楚,完成了万寿绣图。”贵妇用丝帕掩住唇角,眼底尽是笑意。
老泰王妃年轻时,大周还未一统天下,四处流窜的兵匪想要攻打邺城,是老泰王妃带兵守住了城池,击退兵匪,还开仓放粮,救济那些衣食无着的流民,这份功绩委实不小。
听到女儿夸赞自己,老泰王妃笑着摇头,目光落在公孙月娘的双手之上,却没有看到任何疤痕。
“公孙姑娘,那些冻疮难道没有留疤吗?”老泰王妃忍不住问。
“确实留了些疤痕,但来王府贺寿前,民女在手上涂抹了粉霜,如此一来,肉眼是看不出端倪的。”公孙月娘恭声回答。
“什么粉霜竟如此神奇?”
贵妇站起身子,抬脚走到公孙月娘身畔,拉起她的手仔细端量,反复摩挲几次,惊讶道:“居然真有伤疤!”
余光瞥见站在旁边的绫娘,公孙月娘心一横,“粉霜与妆粉用途相似,但功效却更加出众,能够遮掩肌肤上的瑕疵。”
听到这话,余下的女眷也对粉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纷纷将视线投注在公孙月娘身上,若不是还记挂着老王妃的寿辰,只怕她们早就耐不住性子,打探粉霜究竟是从何处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