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如松端起茶盏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他看着面前的女子,嗓音嘶哑的问:“凝香,昨夜陈明达突然折返,他在军中屡立奇功,腰间的那柄长刀砍下了无数敌人的首级,有他在姜绫身边,就算再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动手,万一被他发现端倪,该如何是好?”
就算郑凝香知道赵如松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这会儿也被气得心口滞闷。先前这人是怎么跟她夸下海口的?说早就准备好了蒙汗药和神仙散,任姜绫有千般本事,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自己相信了他的说辞,以为真能顺顺利利从姜绫手中得到治疗疥癣的方子,谁知道竟落得一场空。
方才姓阮的从偏厅门前经过,定是去找父亲求救了。
郑凝香扯了扯唇,冷道:“我若是有办法,还能任由姜绫张狂吗?”
赵如松走后,郑凝香快步行至书房前,还没等推开雕花木门,便听见阮福的哭喊声,“郑员外,昨日耕牛死了两头,若是再不用药,只怕殒命的牲畜会越来越多,简直要了小老儿的命!”
阮福心疼得直打哆嗦,早知道癣症会造成如此之大的危害,他说什么都不会得罪姜氏,反而会把这妇人供起来。
“闭嘴!”郑员外面沉如水,在书房中来回踱步,见郑凝香站在门口,赶忙道:“赵如松那边如何了?”
郑凝香沉默不语。
郑员外颓然的坐在八仙椅上,打从得知姜绫去了小河村,他便觉得不妙,毕竟赵如松若真成了事,身为有夫之妇的姜绫必定心绪难平,哪还能安稳炮制药液?
看来,他们的计划失败了。
“爹爹,与其和姜绫正面交锋,还不如用迂回之法先从眼下的困境中脱身,等到疥癣尽除,再收拾她也不迟。”
郑员外强压下内心的焦躁,问:“何为迂回之法?”
“姜绫同女儿一样,自幼生活在青阳镇,前往小河村的次数必定不多,又怎能分清每家每户有几头耕牛?您只需耗费些银钱,收买几个嘴严的农人,让他们牵着病牛去找姜绫购买药液,她若想博一个好名声,就绝不会拒绝。”说话时,郑凝香美目异彩连连,显然对自己想出的办法颇有信心。
郑员外思索片刻,也不得不承认如今只有这么一条路可走。那个蠢笨无知的外甥女,居然将他逼到这种地步,还真是长进了。
冲着阮福招了招手,郑员外道:“你去找些靠得住的农人,让他们带着病牛买药,每买下一份药液,我就给他十文钱,买的越多,赚的就越多。”
阮福擦了擦额间的冷汗,忙不迭地应声。
离开郑家前,他从管家手中领了五贯钱,随即马不停蹄地赶回小河村,生怕自己回的太晚,药液售卖一空。
幸而姜氏带来的药液足够充裕,阮福收买了几户熟识的邻人,他们牵着病牛来到严家牧场时,还剩下十余份药液。
余全友是小河村出了名的混混,平日做尽了坏事,当瞧见他牵牛走过来,严升揉了揉眼,以为是自己生出了幻觉。
“余全友,你家何时喂养了耕牛?我怎么不知道。”
心里暗骂严升多事,余全友面上却挂着殷切的笑容,扯谎道:“升哥儿,这头牛买了还不到半月,你不知道也在常理之中。”
听到这话,姜绫眸光闪了闪,到底没说什么。
接下来,又有不少像余全友这样的地痞无赖前来购置药液,姜绫把最后几份藜芦根发酵液卖给他们,而后便让严升把东西整理好,准备收摊。
“姜娘子别走啊,你要是走了,剩下的耕牛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它们病死吧?”一个贼眉鼠眼的中年男子在人群里起哄。
姜绫红唇微勾,露出淡淡的笑意,就连语调都称得上温和纯善,“今日的药液已经告罄,若还有需要,明天一早再来此处购置即可。”
说罢,姜绫并未多留,带着沉默寡言的男人离开此地。
走了没多久,宴廷忍不住开了口,“最后那几人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不都是小河村的农户吗?”姜绫明知故问。
“余全友等人虽居住在小河村,却是那等游手好闲之辈,掌心颇为光洁,没有半点糙茧,又怎能耐着性子侍弄牲畜?”宴廷不想让姜氏吃亏,冷静说出自己的推断。
这话即使宴廷不说,姜绫也同样察觉了端倪。
阮福和余全友不擅长作戏,二人生怕她拒绝售卖藜芦根发酵液,排队的时候频频交换眼神,等药液一到手,阮福明显松了口气的模样,更是表明了他们之间的关联。
不过郑员外有张良计,她还有过墙梯。
姜绫未曾顺着官道返回青阳镇,而是扯着宴廷的衣袖,将人带到了另外一条岔路上。
“别急,咱们先去找保甲长。”
大周律例规定,乡间十户为一甲,十甲为一保,通常一位保甲长能统辖百余户人家,威望自不必提。小河村的保甲长姓邱,年高德劭,是远近闻名的乡贤,村里农户饲养牲畜的数目,没有谁比邱老爷子更清楚。
姜绫去找邱老爷子,就是为了从他手中拿到各家各户登记的名册,如此一来,就不怕阮福等人造假了。
按照严升的指点,姜绫很快来到邱家门前,一名须发皆白的老翁在院中练五禽戏,面色红润,精神抖擞,正是邱老爷子。
看到姜绫和宴廷,邱老爷子面露诧异,问:“你二人并非小河村人士,有何贵干?”
姜绫也不隐瞒,原原本本的将自己的来意吐露出来。
“最近疥癣肆虐,我配制的药液对此症有奇效,但炮制工序复杂,万万不能浪费,还请邱老爷子将各家各户饲养牲畜的名册交与我,等村内牲畜痊愈,我自会将名册归还。”姜绫的态度不卑不亢,有如林间姿态挺拔的翠竹。
邱老爷子暗暗赞叹,他知道姜氏与阮福结了怨,借用登记的名册是为了将阮家牧场的耕牛筛选出来,若她真如此行事,阮福的损失必定不小。
不过落得这种下场,皆是阮福咎由自取,也怨不得别人。
邱老爷子身为保甲长,总要为更多村民考虑,不能将治愈疥癣的姜氏拒之门外。
“原来是姜娘子,近来娘子为了农户的生计来回奔波,委实辛苦,若不嫌弃寒舍简陋,便进屋吃盏茶吧。”
姜绫自然不会拒绝,跟着邱老爷子进了堂屋,吃了盏茶后,终于拿到了想要的东西。
“据闻城中医官也被疥癣所困,姜娘子的药液功效卓绝,何不拿到城中售卖?”邱老爷子有些好奇。
“小河村有严升为例,大家才愿意从我手中购置药液,到了邺城,人生地不熟的,只怕没人相信药液的作用。”姜绫慢声解释。
“老朽认识城中的农官,若姜娘子不嫌弃,可由农官代为宣传此药,届时不仅帮了更多百姓,姜娘子也能赚些银钱。”
和邱老爷子交谈一番,姜绫总算明白了这位保甲长为何会备受尊崇,他肩劳任怨勤勤恳恳,真正把农事放在心上,令她深感钦佩,没有过多犹豫,便直接应下了此事。
翌日清早,姜绫换上方便做活儿的衣裳,和宴廷一起,再次乘坐驴车来到严家牧场。
严升早就在草棚附近候着,瞧见了姜绫,他忙不迭地迎上前,把准备好的汤婆子递到女子面前。
“姜娘子,已经依照您的吩咐备好了桌椅和纸张。”
姜绫点点头,从便宜夫君身后的竹篓里取出尾指粗细的炭条,炭条削得极尖,在寒冬腊月倒是比毛笔更为好用。
这会儿余全友牵着两头病牛排在最前头,姜绫瞟了他一眼,随手翻了翻邱老爷子的名册,没在上面发现余全友的名字。
“余全友,你既然饲养了耕牛,为何不登记造册,是存心隐瞒保甲长吗?”
此言一出,顿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余全友慌乱至极,强自辩驳:“我只是还没来得及去找保甲长,并非故意隐瞒,姜娘子,你可不要含血喷人!”
纤长手指夹着炭条,姜绫再次发问:“今时今日,你名下共有几头耕牛?”
“两头。”余全友硬着头皮作答。
“那你买下耕牛的字据何在?”
余全友根本拿不出什么字据,支支吾吾,半晌也没想出合理的说辞,最终着了恼,想对姜绫动手,却被宴廷钳住手腕,一脚踢了出去。
姜绫扫也不扫满地打滚的余全友,扬声提醒在场的农人,“保甲长早已统计了本辖区内农户饲养的牲畜数,我会按照名册分发药液。”
话落,姜绫也没有继续耽搁,严升每喊一个名字,她便分出一份藜芦根发酵液。
被郑家收买之人,大多秉性贪婪,此刻为了赚钱,竟把买来的药液交给阮福。
见状,严升暗暗叹了口气,只觉得这些人实在愚蠢,为了蝇头小利便将如此珍贵的药液舍了出去,将来定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