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能随我去牧场瞧瞧吗?”
少年面皮涨得通红,觉得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但牧场的牛羊关系着全家人的生计,他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万一癣症真会传染,这些年的汗水与辛劳都会像竹篮打水那样,只剩下一场空。
姜绫向来奉行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原则,面前的少年态度和善,完全不像阮福那般狂妄嚣张,要是那头种牛真患有癣症,她随身携带的的藜芦根发酵液也能派上用场。
“你在前面带路,我跟你走一趟。”姜绫扯住宴廷的衣袖,轻轻晃了晃,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明达,来都来了,去他们家一趟也不碍事。”
怕男人拒绝,姜绫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杏眼比湖面泛起的粼粼波光还要莹亮,让宴廷不由晃了晃神,被指尖碰触的地方也有一股酥麻弥散开来。
“好。”
得到肯定的答复,姜绫眨了眨眼,脚步都轻快不少。
两人跟在少年身后,来到位于小河村西南方的牧场,牛圈的味道本就不算好闻,种牛所在之处更是散发出浓烈的恶臭。
宴廷与姜氏相处的时日虽然不长,却早已看穿她好逸恶劳的本性,本以为姜氏会嫌弃牛圈污秽,岂料她将裙裾打了个结,系在小腿的位置,面不改色的踏入牛圈里,弯下腰,用碎石抵着种牛腹部的疥癣,试着剐蹭几下,而后面色变得沉凝如水。
“确实是疥癣。”姜绫走到少年跟前,语气严肃道:“还有哪些牲畜与这头接触过?你要是能做主的话,单独搭一个草棚,把这些牲畜分圈饲养。”
“这头种牛是用来配种的,只和几头母牛有过接触,我这就去找人搭草棚,把它们隔开。”
少年风风火火的离去,没多久便叫来几个身量高大的农户,他们做活儿非常利落,不到半个时辰,就把木材和稻草备齐。
姜绫晃了晃深褐色的水囊,等少年回来,她淡声开口,“水囊里盛放着能缓解癣症的药汤,你若是信得过我,可以先用一头耕牛试试,假使药效显著,届时再用在所有病牛身上也不迟。”
许是被女子胸有成竹的态度感染,少年只犹豫了片刻便做出决定,他咬紧牙关,指着一头体型偏瘦的母牛,“劳烦娘子在这头母牛身上试药。”
种牛是父亲从阮家借来的,少年不敢乱动,但这头母牛却是自家的,还是他亲手喂草料长大,用来试药也不妨事。
“升哥儿,一头成年耕牛金贵的很,你真要拿它试药?要不等两日,你爹就快回来了,跟他商量商量再做决定。”年岁稍长的农户出言劝道。
严升摇摇头,他自幼在牧场长大,没有谁比他更了解这些耕牛,自打从阮家接来那头种牛,这些母牛的食量明显减退,体型也消瘦不少,就连精神头也大不如前,虽然身体上还未出现明显的疥癣,但估摸着要不了多久就会发作。
严升上前一步,笨拙的向姜绫行礼,“娘子,请。”
姜绫没想到这人年纪不大,行事却颇为果断,她微微颔首,指挥道:“你扒开耕牛前腿的皮毛,那里有几块不太明显的疥癣,先用碎石把这些疥癣刮去,再涂药。圈养病牛的草棚里可以用焚烧硫磺的法子来消毒,起码不至于再感染其他的寄生虫。”
少年木愣愣的点头,扒开耕牛棕黄色的皮毛,果然看见让人头皮发麻的癣子,他连忙用碎石刮蹭,费了好大力气,才将那层癣子刮干净。
姜绫把水囊交给少年,让他倒出一些藜芦根发酵液,敷在耕牛的伤口上。
“药液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每日查验耕牛的身体,确保疥癣除净,再把草棚消杀一遍,才能保住这些耕牛的性命。”姜绫郑重的提醒。
比起听不进劝告的阮福和郑家父女,名叫严升的少年明显把姜绫的话记在心里,反复默诵着要点,生怕自己遗漏了某项步骤。
等姜绫说完以后,少年忍不住问:“娘子,敢问水囊中的药液多少钱?”
姜绫想帮小河村的农户不假,却不代表她是不计回报的散财童子,在心里默默计算着购买藜芦根的成本,简单翻了个倍,就是药液的价格。
还没等报出价格,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柳眉微挑,问:“你家养了多少只肉羊?”
严升虽不明白她为何将心思转到肉羊上,仍老老实实的回答,“足有上百只,羊肉拿到邺城的集市上售卖,羊毛处理干净后送到绣庄,用来纺线。”
姜绫掩唇轻笑,一步步凑到少年跟前,软声道:“咱们打个商量,你把未经清洗的羊毛送到我家,这份药液我就不收你银子了。”
“娘子要羊毛作甚?”
“我是要洗毛的污水,浆洗过后,自然会把剩下的羊毛交还给你。”姜绫也不怕别人得知洗毛污水的妙用,毕竟想从污水中提取粗羊毛脂已是千难万难,再想把粗羊毛脂精制提纯,更是难如登天,她又何必劳心费神的提防此事?
“等这几头耕牛病愈,我定会把羊毛送到娘子家中。”
粉润唇瓣勾起,姜绫倒是高看了少年一眼,他比自己想象中聪明几分,起码定下了合作的前提——
耕牛的病症痊愈。
姜绫不确定以藜芦根发酵液治疗癣症多久才能见效,不过分圈饲养能够最大限度保证牲畜的康健,等阮家牧场大规模爆发疥癣时,眼前的少年就该意识到,自己的提醒有多及时了。
小河村之行虽有些波折,好歹也算达成了目的。
夫妻俩回到家中,没过几日,镇上便传出牛羊感染病症的消息。
“听说郑家养在小河村的那些牛羊大半都起了癣子,一头头耕牛瞧着麻麻赖赖,甚是可怖,最关键的是,若是这些耕牛无法痊愈,病的病,死的死,只怕会影响春耕,这该如何是好?”
“郑员外不是花费重金从邺城请了医官吗?那么本事的大夫,不会连畜生都治不好吧?”
“那谁知道呢?不过同在小河村的严家貌似找到了一种药液,能够根治病症。”
姜绫和陈母上街时,恰好听到了周围人的议论声。
陈母揉了揉额角,附在儿媳耳边,低声问道:“绫娘,他们说的可是你用藜芦根配制的药液?”
姜绫漫不经心的点点头,唇角挂着一抹讥诮的笑。最开始她抱着一丝善念提醒阮福和郑员外,让他们使用藜芦根发酵液救治耕牛,但郑家父女明显没把她当成血亲看待,对她千般提防万般排斥,将全副希望寄托在邺城的医官身上。
可他们不明白,无论医官的地位有多高,行医问药都是基于多年积累的经验,有些病症他这辈子见都没见过,又怎能判断出疾病的走势?
姜绫到底在千百年后的世界生活多年,她看过的农书其实是无数人心血的结晶,记载的药方也是最行之有效、最切合实际的,偏偏郑家父女因为彼此间的龃龉将藜芦根发酵液拱手让人,也不知郑员外这会儿的心情如何?还能不能像往日那般,以耕读传家的文人雅士来给自己脸上贴金。
“那要不要给郑家送一份药液?”陈母面露犹豫。
儿媳跟郑员外虽然不算亲近,但终究是她的外家,若是真损失了几百头耕牛,即使家境再是殷实,只怕也要大伤元气。
“不必如此,如果他们真需要藜芦根发酵液,自会找上门来,现下一点动静也无,想必是不着急的。”
婆媳俩来到镇上的药铺,眼见着姜绫又买了不少藜芦根,陈母忍不住问:“严家牧场不是已经有药液了吗?为何还要配制?”
“您放心,总归不会浪费。”
疥癣能在邺城范围内大规模传播,证明源头不仅仅在阮氏一家,这样看来,需要药液的农户定不在少数。姜绫可以以极其低廉的价格售卖这些藜芦根发酵液,博得一个好名声,届时有关她水性杨花与人私会的流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姜绫不打算将自己的筹谋原原本本告诉陈母,毕竟原身跟赵如松之间那档子事并未闹大,除了郑家母女外,其他人根本拿不准奸夫的身份,只要她这边不露破绽,将来也没人能拿出证据,证明她和赵如松有私情。
恰在此时,坐在茶楼里的郑凝香支开窗扇,看见了伫立在药铺前的年轻女子,娇美面庞变得扭曲,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
郑家虽然称得上家大业大,不过是在青阳镇中排得上号,若是放眼整个邺城,爹爹也只能算是个土财主,因此,那百余头耕牛委实不是小数目,如今却被病症折磨得半死不活。
日前看到阮福跪在书房外叩头,郑凝香只觉得如坠冰窟,她不明白,邺城的曲医官分明去牧场查验过,口口声声说并无大碍,这才过了几日,耕牛为何全都病倒了?
难道真被姜绫那个丑八怪猜中,是得了疥癣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