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绫迈步上前,一步步走到绣庄管事所在的位置,温声道:“公孙小姐在妾身这里订了几瓶甘油,烦请通报一声。”
看清女子的模样,管事不由愣住了。
昨天夜里,小姐寻到灵药的消息传遍了整座绣庄,据说灵药是从一名渔女手中购置的,瞧着平平无奇,功效却尤为出众,涂抹在手上,肌肤果然不再皲裂,辅以止血消炎的金疮药,伤口已然愈合了大半,这会儿都能拿起针线做绣图了。
只是管事实在没想到,小姐口中的渔女外表竟如此殊异,她的穿着打扮十分素净,但那张脸却瘆人至极,分明能配制出如此神奇的良药,为何不用脂粉遮住面上的青斑?
管事的神情彻底暴露了他的想法,姜绫弯了弯唇,笑道:“我出身渔家,每日都要做活儿,上妆不太方便,还请您莫要见怪。”
“不见怪不见怪,夫人快请进,我这就派人知会小姐。”
许是要为老泰王妃的寿宴做准备,明月绣庄热闹非凡,绣娘们捧着绫罗绸缎和各色绣线,在庭院中穿行,时不时商讨绣纹的尺寸和图样。
姜绫跟在管事身后,一路行至偏厅,她捧起丫鬟送来的热茶,温度透过青花瓷盏传至肌肤上,让她冻得麻木的指尖暖和了不少。
没过多久,姜绫听到平稳轻柔的脚步声,她抬眸望去,来人正是公孙月娘。
姜绫仔细观察女子的双手,发现肌肤上的伤口没有变多,干裂起皮的情况也有了明显的好转,看来甘油水确实能够缓解公孙月娘的症状。
“公孙小姐,甘油用着可好?”
瞥见竹篮里的瓷瓶,公孙月娘面上的笑意更为浓郁,她大大方方将指尖伸到姜绫面前,“好的不能再好,伤处涂了止血的药粉,余下的地方则用甘油调养,没再起冻疮了。”
公孙月娘并没有夸大其词,为了养护好这双手,她用过无数种方子,可惜全都失败了。
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下,她甚至决定每到冬日就不再刺绣,可常言说得好,三天不练手生,若是一整个冬天不碰针线,她的绣技定会退步。
正当公孙月娘进退两难时,姜绫把甘油水送到她面前,此物虽非去腐生肌的灵药,却能使肌肤柔软润泽,避免她再被寒气所伤。
“这里还有五瓶甘油,公孙小姐无需吝惜,尽管涂抹便是。”
顿了顿,姜绫补充道:“甘油制备的法子虽说繁复,但成本却不算太高,每瓶甘油水售价四百文,您看如何?”
暖玉坞的雪蛤油十两银子一盒,就连最普通的妆粉,也能卖出二百文的高价,效用如此出众的甘油水居然只要四百文,当真称得上物美价廉。
姜绫之所以主动压低价格,不仅仅是想跟公孙月娘交好,更多的是为了将来考虑。往后她开铺子,售卖的护肤品绝不止甘油水一种,盲目定高价只会将客人越推越远,还不如走物美价廉的路子。
“今日的甘油水中加了积雪草和丁香,有舒缓消炎的作用,闻起来还有一缕淡淡的梅香。”
公孙月娘依言打开瓶盖,果然嗅到了香气,不似寻常香粉那般厚重浓郁,反而极为浅淡,用清雅绝俗四个字来形容再合适不过。
“妾身住在青阳镇,您若是还需要甘油水,派人告知一声即可。”
公孙月娘从丫鬟手中接过碎银,付清钱款,还想拉着姜绫聊几句,偏生泰王那边耽搁不得,只能悻悻作罢。
姜绫识趣的准备告退,还没等她踏出偏厅,便瞧见丫鬟抱着一匹布料,快步行至近前。
“小姐,这匹棉布里有两成的羊毛拈线,质地更为厚实,穿起来也格外暖和。”
姜绫的目光落在那匹棉布上,她思忖片刻,问道:“公孙小姐,混入布匹中的羊毛可是从关外运送而来?”
公孙月娘有些诧异,没想到姜绫竟会对羊毛感兴趣,不过此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邺城附近的小河村有不少养羊的农户,羊肉拿到集市上售卖,羊毛则被送到各地绣庄中,用来纺线,纺织出来的布匹虽不如绸缎光洁柔滑,质地却格外厚实,除纺线以外,羊毛还能做成纹毯,绣庄里就有花卉图案的纹毯,蔷薇、牡丹、兰草,各种纹样应有尽有,成品都非常漂亮。”
从丫鬟手中接过棉布,公孙月娘眨了眨眼,“绫娘也想收购羊毛吗?”
姜绫摇摇头,她想要的并非羊毛,而是羊的皮脂腺分泌出的膏状物。
此物名为羊毛脂,能够锁住自身质量两倍的水分,长期涂抹,还能使肌肤保持细腻柔嫩,是天然的养肤好物,不过要想制备此物,必须取得大量的羊毛,因此姜绫最初才没有将羊毛脂列入选项之内,只用普通猪油作为制备脂膏的原料。
姜绫转过身子,面向公孙月娘,神情透着几分羞赧,“公孙小姐,在用羊毛纺线之前,能否借妾身一用?洗净后自会如数归还。”
“洗净后归还,绫娘是想替绣庄清洗羊毛?”
明月绣庄收购羊毛的时日也不短了,每次清洗都耗时耗力,必须多找几个浆洗衣裳的仆妇,才能如期完成,公孙月娘实在想不明白,姜绫为何要开这个口,将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计揽到身上。
“妾身想要的东西并非羊毛,而是羊毛脂,此物存于羊毛之中,清洗后,便残留在污水内,须得经过多道工序提取,才能凝成润泽肌肤的脂膏。”
旁边的丫鬟下意识摇了摇头,觉得姜姓渔女无比糊涂,羊身上的污物怎能涂抹在面上?听起来便让人觉得倒胃口,想必也卖不出什么高价。
相比于丫鬟,公孙月娘的眼界更为宽广,她看得出来,姜绫对羊毛脂的功效知之甚详,而非一时兴起,指不定姜绫还真能做出千金难求的稀罕物。
“既然绫娘想要,把农户送来的羊毛交给你便是。”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公孙月娘虽以出神入化的绣技闻名邺城,但她骨子里还是个商人,商人逐利,在她看来,适度的帮助姜绫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姜绫没有拒绝公孙月娘的好意,她柔声道谢,心里却在暗暗思量,等羊毛脂成功提取出来后,要分给公孙月娘一成利,如此才能维系双方友好的合作关系。
离开明月绣庄时,天空飘起了雪花,冷意愈发刺骨。
姜绫这具身体到底有些虚弱,她不想染上风寒,索性加快脚步往青阳镇的方向走去。
夕阳西斜前,姜绫总算回到了住处,她怀里揣着颇有分量的铜钱,足够陈家人半月的嚼用,自然不能掉以轻心。
这会儿陈母早就归家了,熬了热气腾腾的鱼汤,还用笋干做了道小菜。
姜绫本想给陈明达送饭,怎料一直病榻缠绵的男人竟然走出了卧房,脸色虽称不上好,但步伐稳健,精神还算不错。
陈母给他盛了碗鱼汤,眼带关切,“你伤势严重,多喝些汤水才能好得快些。”
青年坐在陈元穆身畔,低声道谢。
不知为何,姜绫总觉得陈明达的言辞客气有余,亲近却不足,仿佛面对的不是血脉相连的生身母亲,而是一位陌生的长辈。
姜绫暗暗摇头,将此等离奇的想法抛出脑海,陈明达怎么可能不是陈母的儿子?
吃过饭,姜绫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琢磨着脂膏的配方。
按照公孙月娘的说法,下批羊毛会在三日后送到青阳镇,数量足有一车,仅靠姜绫自己浆洗,显然是不现实的。
好在如今不是农忙时节,在镇上找几名妇人一齐做活儿,应当也耗费不了多少银钱。
只是想从洗毛污水中提取羊毛脂,在没有离心机的情况下,必须经过加热、搅拌、静置、过滤等步骤,制法委实繁复,得到的粗羊毛脂也不能直接使用,还得继续精制。
姜绫揉按着酸胀的眉心,将洗净的碗筷放进柜中,走出厨房时不小心踉跄了下,亏得被来人及时搀扶,这才避免了头破血流的下场。
男人的伤势虽未曾痊愈,但掌心却似烧得正旺的火炭般灼热,那种感受,即便隔着数层衣料都无法忽视。
姜绫仿佛被烫着了,忙不迭地收回手。
“多谢。”
姜绫本应将陈明达称作“夫君”,但这两个字她实在唤不出口,毕竟无论是她还是姜氏,与陈明达的接触可以说少之又少,太过亲近只会让彼此都不自在。
“举手之劳罢了,不必客气。”
看到姜氏,宴廷不自觉回想起昨夜发生的一切,袍泽兄弟的妻子与他同室而眠,且在房中沐浴擦身,一举一动都带着难言的暧昧色彩,即使明达与姜氏并无夫妻之实,宴廷仍不可避免的感到尴尬。
他退后几步,刻意与姜绫保持距离。
察觉到青年回避的态度,姜绫倒是松了口气,陈明达的模样虽与世兄肖似,到底不是同一个人,先前是她着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