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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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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飒飒,将破旧不堪的门窗吹得哗哗作响,即使泥盆里烧着木柴,姜绫仍冷得直发抖,她骨架本就生得纤细,浑身也没有二两肉,这么一冻,左边脸颊碗口大的青斑更显狰狞,把姜绫衬得好似地狱阎罗般可怖。

环顾四周,还没等姜绫弄明白自己身在何处,眉心处便涌来彻骨的痛意,让她忍不住闷哼出声。

不属于她的记忆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

原来她没有死在那场空难里,反而阴差阳错来到这个全然陌生的朝代,成了一名样貌丑陋的渔家女。

渔家女与她一样,都叫姜绫,却不再是瑞丰商行的掌上明珠,而是话本子里着墨不多的恶人。

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登机前同乡学妹怕她归国的旅途太过无聊,随手塞进她怀里的,姜绫草草翻了几页,只记得出身渔家的恶人被唤作姜氏,没想到竟和自己同名同姓。

佛郎机空姐的嘶声叫喊仍在耳畔回荡,可眼前所见的一切又那么真实,完全不像是精神失常所导致的幻觉。

姜绫抬手按住粗粝不堪的桌椅边角,借力站起身子,三两步冲到墙边,推开破旧的门扇,看到外面簌簌而落的雪花时,不由闭了闭眼。

果然不是幻觉。

发生空难那日正值炎夏,就算她昏迷的再久,也不会一觉睡到滴水成冰的凛冬。

两手捣住心口,姜绫缓了许久,脑袋里的记忆依旧混乱,她整个人仿佛被切成两半,一半是民国初年出生在北平的商行千金姜绫,另一半则是身在大周朝,筹谋着如何抛夫弃子的渔女姜氏。

姜氏打从出生起,左脸就带着一块碗口大的青斑,因此没少遭受街坊四邻的嘲笑,就连父亲和继母都对她十分厌恶,才会把她嫁给家境贫寒的陈明达做续弦。

好在陈明达人品相貌俱是顶尖,若不是陈家以打渔为生,一年到头都赚不到多少银钱,他自己又带着一个拖油瓶,续弦的位置也不会落到姜氏头上。

成亲前,姜氏心里涌动着欢喜,毕竟陈明达生得俊,是十里八乡数得着的俊后生,婆母孙氏性情和善,即使继子年岁尚幼,但只消再养上几年,便是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届时也有余力帮衬家里。

岂料婚礼当日,刚拜完堂,陈明达便接了军令前往边关,连圆房都未曾。

姜氏自小就被亲人薄待,如今又遇上了这档子事,又怎会不生怨气?

偏在此时,县里的一位酒楼公子突然给她送了情信,说她五官生得极好,若是用脂粉遮住那块瘆人的青斑,姿容不逊于神仙妃子。

姜氏也觉得酒楼公子说的法子可行,索性咬牙攒了不少银钱,调了厚重的粉膏,涂在脸上,果真将青斑遮得七七八八。

如此一来,酒楼公子的态度愈发热络,举止也格外殷勤,把姜氏哄得心花怒放。

二人厮混了不知多久,前往边关打仗的陈明达突然回乡了。

他一走就是两载,好不容易回到青阳镇,却在战场上损了身子,不但日日夜夜须得躺在床榻上将养,听说还伤到了那处,无法绵延后嗣。

这样的消息对于姜氏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

原本她心里还念着陈明达,无论如何都不肯松口给酒楼公子做小,可知晓拜堂成亲的夫君成了废人后,她对陈明达的厌恶已然到达顶峰,连多瞧他一眼都觉得恼火。

姜氏觉得是陈家对不住她,趁着夜色跑到酒楼公子府邸内,心甘情愿当个没名没分的妾侍。

她走不要紧,偏生还盗走了陈明达救命的药钱,害死了丈夫,最终惹怒了与陈明达有旧的大人物,草席一卷便收了尸。

姜氏的结局写在最前头,姜绫瞧见她和自己同名同姓,便有些抵触,没将话本子看完。

要是早知道会穿越到陌生的大周朝,她肯定会将书册默诵数遍,也比现下两眼一摸黑来的要好。

正当姜绫沉浸在懊恼中时,一道细弱的动静在耳畔响起:

“娘,您是不是冷了?我抱了些柴过来,烧起来也能暖和些。”

面前细瘦伶仃的小娃儿,看起来不过六七岁左右,性子颇为绵软,眼珠儿也黑白分明,乖巧的不得了,姜绫的心顿时柔了几分。

“我不冷,你先把木柴放下。”

姜绫还记得,陈明达只有陈元穆一个孩子,发妻过世后,他想找个人照顾元穆,才会动了续娶的念头。

可惜陈明达上战场后,陈家就由姜氏当家做主,她恼恨夫家所有人,平日里不敢苛待婆婆,便将怨气尽数撒在继子身上,动辄叱骂,小娃儿不害怕才是怪事。

陈元穆瑟缩了下,偏又不敢违拗母亲的吩咐,只能颤巍巍坐在木椅边沿,抱在怀里的木柴发出窸窣的响声。

小娃儿的眼神不住往身侧瞟,他的耐性到底比不得姜绫,过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娘,爹爹的药快没了,祖母说晌午再去找韩大夫抓几副,您看能不能给我些银钱?”

想起重伤昏迷的父亲,陈元穆甭提有多难受了,偏生如今是姜氏掌家,若她不松口,就算此次拿到药钱,也无法买下滋补养身的吃食,充盈父亲的气血。

姜绫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她兀自迈进里间,掀开洗得发白的帷帐,望向躺在床榻上的青年,一时间怔住了,足下仿佛生了根似的,定在原地。

上辈子远赴泰西前,姜绫实打实过了一段苦日子。

她是原配所出的嫡女,但在父亲眼里,却还不如外室养大的庶子,每日不是残羹冷炙,就是余沥折箩,要不是一位世兄偶然来到姜氏一族的家庵,不忍见小小的她忍饥挨饿,出手帮了一把,只怕她和母亲会冻死在四处飘雨的庵堂。

自那以后,姜绫跟在世兄身边读书习字,打理生意,学了不少本领,也在姜家站稳了脚跟。

可惜世兄却在一场匪祸中,丧了命。

没能报答世兄的恩德,是姜绫一直以来的遗憾,但她做梦也没想到,这大周朝的便宜夫君陈明达,居然同世兄生得一模一样,只是因为受伤的缘故,身子骨显得格外孱弱。

陈元穆亦步亦趋地跟在姜绫身后,见她突然顿住脚步,不敢贸然搅扰,只能沉默地站在原地,暗暗祈祷姜氏能发发善心,救下他父亲。

姜绫好歹也做过几年生意,自然能瞧出陈元穆的警惕与提防,毕竟从前姜氏从未掩饰过自己对陈明达的恶意,小孩子警醒些也在常理之中。

如今她拥有原身的记忆,知晓陈家的银钱究竟存放于何处。

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姜绫不敢表现的太过,强行按捺住那丝颤抖,恋恋不舍的将视线从昏迷男子身上收回。

她都能从民国来到这陌生的大周朝,世兄为什么不可以?

也许陈明达正是世兄托生,否则世间怎会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

这样的念头一刻比一刻强烈,姜绫怕自己露出异样,深深吸气,抬脚走出厢房。

来到堂屋,她从深褐色的木箱中翻出钱袋子,取出半两碎银塞进陈元穆手中,努努嘴道,“拿去吧。”

陈元穆不敢置信的瞪大双眼,往日继母把银钱看得比命还重,尤其冬日河面被坚冰封得严严实实,即使凿了洞也捞不上多少鱼,这点进项养活一家五口都难,更别提那些金贵的药汤都进了父亲肚中。

先前姜氏的面色一日比一日阴沉,陈元穆怕得不行,但父亲的身子耽搁不得,他只能硬着头皮向继母求情。

姜绫咬住下唇,若是可以的话,她恨不得立刻为陈明达延请名医,让他尽快好转。

可陈家的景况委实称不上好,这几两碎银是他们所有的口粮,总不能由着性子全给花用了。

前世的她好歹是瑞丰商行名义上的的小姐,刚满十六便前往泰西留学,主修皮肤科,辅修化学,在泰西研制了几种护肤品,被媒体竞相报道,在回国前赚的盆满钵满。

不说挥金如土,起码无需为吃穿用度操心劳神。

这会儿陈家的情况明显不佳,若她真指望靠着打渔赚钱,只怕离饿死不远了。

陈元穆离开后,姜绫回到卧房,伫立在床畔,定定看了陈明达许久。

等回过神来,她又在房中翻找铜镜,找了半天依旧一无所获,索性对着水缸照了照,发现姜氏的五官跟自己足有九成相似,此时肌肤糊着一层厚厚的脂粉,虽然将左颊上的青斑遮去,却像唱戏那般花里胡哨,委实不伦不类。

姜绫打了盆水,浸湿布巾,缓缓拭去残存的脂粉,那块困扰姜氏近二十年的青斑,也逐渐显露痕迹。

她定定注视着水面上倒影的人影,若是青斑褪去,样貌再成熟几分,就和二十七岁的她别无二致了。

此时此刻,姜绫才真切意识到,自己穿进了一本书中。

她不是不害怕,也不是不惶恐,但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她除了自己以外,谁都不能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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