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了茶水,她才注意到桌案上放着一大摞卷宗,都快要堆成一座小山了,她轻声问着,“瞻之哥哥,这些卷宗可是与那对母女有关?”
谢晚亭应声,对上她那双如银河洒星般的眸子,知晓她心中的疑虑,他凝眉问道,“夫人与已故太子妃可相熟?”
楚楚闻言认真瞧着他,此事难道与太子妃还有联系?
她应声,“相熟,我从前在宫中无聊时会去找她下棋,她棋艺很好。”
谢晚亭颔首,示意她坐下来。
小公主坐下单手托腮瞧着他,听他提起太子妃,好奇心越发重了。
“那对母女是顺天府太子妃母家的家仆,五年前齐家犯事被抄,太子妃当时就寄宿在上京姑母家,元宁二十年在城外马场认识了还是皇子的太子殿下,元宁二十一年嫁到东宫,只一年便因病而亡。”
男人说着,抬眸望了眼堆在桌案上的卷宗,“这些卷宗记载的是五年前齐家被抄之事,齐家是‘带俸’爵位,早些年又因战事吃紧被摘掉,家中只有一对母女为仆。”
“前几日你见到的那对母女,年轻女子名为许荷,她不止是在齐家做活,也是齐家的邻居,五年前许荷家入了盗贼,家中仅许荷与婆母二人,她慌乱中喊叫,太子妃的父亲齐臻闻声而去,与盗贼打斗中伤了盗贼性命。”
“紧接着又有人赶来,许荷见打不过,就拉着齐臻藏了起来,正巧许荷的丈夫赶回家,院中除了躺在那里的婆母外,再无一人,他又发现了藏在杂物间的齐臻与许荷,当场发怒,将齐臻告上了顺天府府衙,说他与自家夫人通奸,被他母亲发现遂灭了口。”
“当时的兵马司指挥因自己夫人也行过此等事,遂一口断了案,认为齐臻杀了人又抢占民妇。”
小公主目光一寸不错的瞧着他,听的极为认真,见他突然没了话,紧抿的唇张开,好奇的问着,“既有冤屈,为何不去顺天府衙伸冤?”
谢晚亭瞧了她一眼,没有再言语,当时,只有十五岁的太子妃齐清确实告上了顺天府衙,只是时机不巧,陆老将军恰带军队从那里经过,而许荷的丈夫曾是陆老将军手下的将士,因伤了腿,而回到了平谷老家,不知是何心境缘由,陆老将军为他做了保,顺天府衙便也将此案定下。
这桩案子的关键是许荷,可没人信她的话,事后她丈夫也将她给休了。
小公主轻叹了声,太子妃虽已离世,齐家也无后人,可若是真的被冤了,清白还是要公诸与众的,她心底燃起一股凛然之气,眸光炯炯瞧着眼前的男人,“瞻之哥哥,你可会为他们伸冤?”
“嗯。”谢晚亭应着。
她的语调亦或是神色都在告诉他,若不为他们伸冤,她不但会不满还会怨他。
小公主颔首,很是满意,随后眉眼微蹙了下,又问,“齐家已无后人,将那对母女引来咱们府上的黑衣人又是谁?”
谢晚亭瞧着她布满疑虑的眼眸,不知如何答她,陆老将军是太子的人,而此次陆家被炒,太子一党却无一人为陆家说话。
他起初以为太子是要弃了陆家来保全自己,后来才知,陆家根本不是太子党,当初将陆家通敌罪证送往内阁的正是太子。
若他没猜错的话,将那对母女引来谢府的人,是陆慎。
太子利用了他。
眼前的小公主给他求来的那条命他本就没打算再好好活着。
陆慎出了大理寺狱后曾多次去求见过太子,可太子从未见过他,陆慎太过相信自己的父亲,认为太子是为了太子妃母家故意设局害陆家。
所以,陆慎将那对母女引来,想让他顺着齐家之事为陆家翻案,揪出太子的以权谋私。
他想要与太子鱼死网破,可以他的能力又掀不起什么水花,如今朝中能彻查此事而又无人敢干涉的只有他这位首辅大人。
可惜,陆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让陆老将军死后都不能安生,当年齐家之事,归根结底就是陆老将军的偏见造就了一场冤案。
只是他想不通,元宁二十一年齐清就嫁给了太子,为何太子从未给齐家平反过此事?
若有心去查,此事很容易水落石出,而且上京人皆知,太子对太子妃极为宠爱,向来出双入对,颇为上心。
就连此时,他也并未出面,而是借用陆慎复仇心切的心思去掀开当年之事。
眼前的小公主根本不记得陆家的事,他凝眉道,“还未查到。”
楚楚手指轻打着桌案,叹了口气,似是很失望。
谢晚亭又给她添了杯茶,“夫人为他们抱不平?”
“嗯,是啊。”小公主不假思索的应着。
谢晚亭眸色清冷,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世间冤屈之事有太多,只是都被隐于黑暗中。”
而他,一直在做那个打破黑暗的人。
“普通人的命就如草芥,可被人随意丢弃,又无反抗的能力。”
楚楚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她知他是在为普通百姓而慨然,拿起桌上的青玉盏喝了口茶,似是在宽慰他,“瞻之哥哥,没有谁的命生来卑贱,就算是我父皇,贵为帝王,可若没有百姓的平凡哪来帝王的尊贵?”她顿了下,眉眼微不可见的蹙起,“就好比没有石头的普通也就没有玉石的珍贵。”
她说的对,所有高高在上的事物,其地位都是由更多低下的物质给予的。
谢晚亭坐在她面前,骨节分明的手指转动着雕花杯盏,看她的眼眸透出一丝不解。
“夫人说的对。”他神色稳重的说着。
她本也在等着他的回应。
他瞧的出来。
小公主眉眼含笑,身子向他微倾,扯住他宽大的手掌,“瞻之哥哥,你忙了好几日了,去歇息吧。”
谢晚亭垂眸,目光落在她葱白的指上,眸底闪过一丝暗沉。
她似乎很爱扯着他的手。
“我还有些公务处理,夫人先去歇着吧。”说着,他将手从她手中挪开,不去瞧她。
楚楚只当他是真的有公务要处理,认真同他说着,“我在这陪你,正巧我也许久没作画了,瞻之哥哥,你去忙你的,不用管我。”
谢晚亭微不可闻的轻叹了声,颔首道,“嗯。”
有楚楚在,不过半个时辰,他便放下了手中的公文,吩咐七陌明日一早去一趟刑部后,便去瞧了瞧还在认真作画的小公主。
她一袭冰蓝刺绣罗裙立在那里,身形窈窕,盯着绢纸的眼睫微微颤动,似是一只林中迷了方向的鹿,谢晚亭目光从她身上移至桌案,才发现那画纸里的人只有一副身子,却没有脸。
看那身形衣着,她画的人是他。
男人凝眉道,“为何无脸?”
楚楚被他一惊,猛地回过神来,手中的笔一点墨汁正垂着,正巧甩在他衣袖上,她急忙将笔放在砚台上,很是歉疚的说着,“给你弄脏了,我,我太入神了。”
谢晚亭只怕她上前来要给他换下这身衣裳,淡声道,“无事。”
她瞥向自己的画,眸光暗淡了些,似是很忧闷,“我也不知为何,明明是瞧着你的相貌,可却不知如何落笔,好似心里的你与眼前的你不是一人。”
小公主说完,仔细将他瞧了又瞧。
很是郁闷。
他怔了下,“你可是想起什么了?”
“嗯?”小公主一脸茫然的瞧着他,不知他所言何意。
谢晚亭已从她无措的眼眸中知晓答案,“走吧,去歇息。”
“嗯。”
白苏提着灯走在前面,她与谢晚亭并肩而行,过了月洞门,云缈院外院里烛火通明,格外亮堂,她随口说着,“瞻之哥哥,你陪我下局棋吧。”
谢晚亭向不远处的那张矮桌处瞧去,他第一次看到那棋盘时,就知晓这小公主很爱下棋,想是在云缈院里无人陪她,才会让他来陪她下一局。
他应了她。
夜色昏沉,好在院中烛火通明。
二人刚落了座,当真是天公不作美,淅淅沥沥的雨飘洒下来,带着一股夜间的寒凉。
白苏急忙撑伞过来,适才她就想提醒公主来着,这乌云将月亮遮得密密实实的,怕是有雨,可公主满眼欢喜她又不忍打断,谁知这还没下一局呢,就落了雨。
楚楚微扬下颚,紧咬下唇,“今日算了,改日再下吧。”
其实,她有些困了。
谢晚亭却从她说话的语气里感受到了一丝可怜兮兮,他脱口而出,“去屋里下吧。”
小公主摇头,“不了,瞻之哥哥你累了一日了,去沐浴歇息吧,日后有的是时间下棋,”说着,她又微微仰头,瞧了眼今日的夜空,“今日着实不适宜下棋,待哪日月明,瞻之哥哥再来与我下棋吧。”
谢晚亭颔首,没有言语。
楚楚只当他是应下了。
此时虽已入了夏,可天气还是凉的,秋嬷嬷她们将外院遮雨的丝绢都给盖好,只听雨声似是越来越急,敲打着屋檐,发出叮当的响声。
少了月光,透过窗牖望去,院内黑漆漆一片。
小公主立在窗边瞧着,身子不禁一颤,急忙收回了眼,这夜色中,还真是一团一团的,如一只只游走于夜间的黄皮子还在四处走动似的,真真是瞧哪里都觉着诡异。
她提步回到床榻上,一双小手不停摆弄着衣角,心中只想着,改日得让父皇给她派几个护卫来。
瞻之哥哥谈诗作画,论学问还行,若真是要与人打斗,那是万万不行的,这府中除了七陌与看门的吴伯外,她也没见到过还有其他男子,想到这里她深深吸了口气,又叹了声,越发觉得恐惧。
好似床榻上就有暗影似的。
谢晚亭身上只着一件中衣从净室走出,夹杂着窗外的雨声听到了她这声叹息,凝眉问她,“夫人在叹息什么?可还是因着下棋。”
她眉眼轻蹙,一副严肃的模样,“不是,我在想着府中人丁稀少,又都是……吴伯年纪大了,七陌又生的瘦削,我与嬷嬷她们又都是女子,瞻之哥哥你又是手无缚鸡之力,若遇到了危险,可如何是好。”
“我得让父皇给我派几个武艺高强的护卫才是。”
她忧心的说着,极为认真。
谢晚亭抬眉,嗤笑了声,虽是声音极低,小公主却是听到了,挪动了下身子不满的瞧着他,“你笑什么?听了你说顺天府的事我现在瞧着窗外处处都像藏着人似的。”
谢晚亭走至床榻前,沉稳的嗓音落在她耳畔,“放心,有我在,没人伤得了你。”
这下轮到楚楚笑了。
“瞻之哥哥,你说什么大话呢,我还不知道你,你虽生的高大,却是连秋嬷嬷的力气都没有。”
说着,她乌黑的眸子落在谢晚亭身上,渐渐收回了笑意。
瞻之哥哥好似和之前不一样了,虽是从前没见过他只穿一件中衣的模样,可如今瞧着,他的肩膀似乎更宽了,腰腹瞧着也挺有力量的,而且,身形似乎也更高大了。
她一时间瞧的怔了神。
起了想窥见中衣下那副健硕身姿的心思。
谢晚亭见眼前的女子一双乌黑明亮的眸子盯着自己瞧,目光炯炯就落在他腰腹处,似乎还咽了咽口水。
作者有话要说:楚楚:看得见摸不着~
谢晚亭:以后让你摸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