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烬坐在案前,脸色还有些白,不过比起昨日,已经好许多了。里头穿着玄色绸质里衣,外头罩着貂皮大氅,殿内炭火才燃上去,噼里啪啦的,听着很是热闹。
“当真?”祁烬有些不可思议地抬眼,看向跪在下头的人反问道。
“千真万确,奴才瞧得清楚,张铭张大人同贤妃娘娘等一干人回去之后,便有个小太监过来请了太后娘娘,奴才悄摸跟着过去,便瞧见了苏大人。”
听到这,祁烬嘴角慢慢地勾了勾,嗤笑了一声:“说了什么?”
“奴才无能,因着离得远,说了什么着实未听见,可,看太后娘娘同苏大人的模样,似乎意见相左。太后娘娘推开了苏大人之后,便回了承明殿。而苏大人,神情也有些异样,失魂落魄地出了宫。”
那小太监说完,祁烬轻叹了一口气,摩挲这手,不知道在想什么。
“陛下。”小太监有些犹豫地唤了一声。
祁烬抬眼过去,他才接着开口:“奴才觉着,太后娘娘同之前,似乎有些不大一样了。”
小太监说到这,看着还有所顾忌,祁烬失了耐性,冷着声道:说。”
小太监身子一颤,将身子伏得更低了一些:“昨日,在承明殿内,陛下高热,迷迷糊糊中唤了宁妃娘娘,太后娘娘听了神情与往日不同,甚至还伸手安抚了陛下。且昨日张大人同贤妃等过来时,太后娘娘严声厉色让他们退下……”
小太监说着,觉得殿内安静得有些吓人,意识到自己大抵是说错话了,停了声音,不敢继续。
“继续。”祁烬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但心跳莫名地跳快了好些。
“奴才多嘴,陛下恕罪。”小太监哆哆嗦嗦地说出求饶的话。
“朕让你继续说。”祁烬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接话道。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啊!”小太监听见祁烬这么说,更慌了,颤着声音同祁烬求饶。
祁烬眉头紧皱,眼皮微抬,往身后的龙椅上一靠,出声唤道:“徐辛树。”
“陛下。”徐辛树尖尖的声音在外殿响起,接着迈着碎步快步躬身走进来。
“多嘴的奴才,留着也是无用。”祁烬接着道,甚至连眼神都未曾落在那个小太监身上。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是奴才多嘴!陛下饶命!”小太监一边用力地磕头,一边哭求。他砸得用力,磕了两个头之后,再抬起来时,额头已经破了,血顺着他的山根滑落下来,看着甚是吓人。
侍卫适时进来,徐辛树见有血,亦皱了皱眉吩咐道:“还不快拖出去,免得脏了地。”
“是。”侍卫应声,不顾小太监的挣扎,伸手将他的嘴捂住拖了出去。殿内瞬间安静了不少,只余下拖拽碰撞的声音和轻微的呜咽声。
“徐辛树。”
“奴才在。”徐辛树躬身应声,等着祁烬接下去的话。
“你吩咐下去吧,妫州的部署,一切照常。”
“切忌,不要露出任何马脚。”祁烬这会儿已经开始看折子了,手上拿着折子,轻淡地同徐辛树交代着,“若是不成,提头来见。”
语气虽轻淡,可话里,分明藏着刀子,一句一句,锋利至极。
“是,奴才明白。”徐辛树低眉垂眸应声道。
——
二月十九,雨水。
京师隆冬寒冷凌冽,但立春一过,天气便一下就暖和起来了。祁烬休养了小半个月,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也不知是不是春来犯困,余净近来总觉得身上软绵绵的,困得厉害。前几日下了几场淅淅沥沥的小雨,今日雨水倒是放晴了。天还略微有些冷,不过比起前些日子,倒是暖和许多了。余净身上的衣裳也去了好几件,感觉身子一下便爽利起来。
余净才醒不久,人还有些懵,坐在床榻上醒神。
“太后娘娘。”阿瓷笑着唤了余净一声,端着东西进到殿内。
余净闻到香味,看向阿瓷。
“奴婢见太后娘娘近日来困倦,特泡了茉莉花茶来,太后娘娘尝尝。”阿瓷说着便给余净斟茶。
汤色清亮如水,带着淡淡的茉莉清香,余净伸手接过,轻轻抿了一下,入口香醇,还带着一丝清茶的味道。
“好喝。”余净夸赞道。
阿瓷笑了笑:“太后娘娘喜欢便好。”
余净喝着茶,总觉得有些无聊,便吩咐阿瓷道:“阿瓷,你去帮哀家……”
说到一半,觉得有些难描述清楚,于是自己站起身往书架那边走。阿瓷听余净突然唤她,有些紧张地开口问道:“太后娘娘有什么吩咐让奴婢去做便好。”
“无事。”说话的时候,余净已经走到书架前了,正准备挑一本有趣的书瞧瞧,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这书架前,怎么感觉有一股霉味。
“阿瓷,你过来闻闻。”余净招呼着阿瓷道。
阿瓷虽觉得奇怪,可余净的吩咐不敢不听,快步走到余净的身边,仔细地嗅了嗅,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霉味。吓了一跳,连忙跪下请罪道:“还请太后娘娘恕罪,是奴婢们当差不仔细。”
“无事,发霉了便拿出去晒晒吧,今日太阳正好。”余净说着,还回过身瞟了一眼殿外,阳光正好转到了殿门前,金色的一层,极其耀眼。
“是。”阿瓷的一颗心才略略放下,低声应道,“奴婢现下就去。”
余净正好闲着无事,回去继续喝茶,看着小宫女和小太监陆续进来搬书,一趟又一趟,来来去去,还挺有意思的。
谢玄正巧带了侍卫转了一圈慈宁宫进门,便瞧见庭院里架了好几张大大的竹篾,太监宫女正井井有条地将书摊开。
一阵风过,书页被翻动发出“簌簌”的声响,突然有一张纸从书页中飘出来,薄薄的宣纸在空中打了两个圈,接着慢悠悠地落到了谢玄的脚边。谢玄低眉一看,微微弯腰,伸手捻起那张纸,抖了一下,张开,先映入眼帘的,是鹊鹊两个字。
——鹊鹊,时至望安,见字如晤。
才看到第一行,就听见宫女小跑着赶上来道:“谢大人。”
谢玄回过神来,伸手将纸张递过去,宫女伸手接过纸张,不敢多看,将那纸张小心地拿着,小跑着过去将那张纸折好,放回原来的位置。
鹊鹊。
原来盛华的小字,叫鹊鹊。谢玄倒是想不到,盛华长相如此明艳大气,小字却……
余净在殿内喝了几盏茉莉花茶,觉得甚是无趣,准备出去瞧瞧他们的书晾得如何了,刚踏出殿门,就遥遥地看见了谢玄。
谢玄没想到盛华这会儿会出来,愣了好一会儿,才同她微微躬身行礼请安。这会儿阳光正盛,余净穿着一身雀梅色,外头罩着一层白色轻纱,长发半披半束,一支竹枝银簪,整个人看着缥缈微茫。此刻他的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个词来:鹊鹊。
谢玄穿着绯红色官服,近来天有些热了,穿着甲胄会出许多汗,所以谢玄不喜欢穿甲胄当值。从前在兵营里有规矩没办法,如今在宫里当值倒也没那么多规矩。
余净微微颔首,算是应了,接着有些不自在地往晾晒书的地方走。又一阵风吹过,书页翻动的声音簌簌,悦耳动听。余净听着,心情莫名变得很好。
“太后娘娘。”见余净出来,在整理书册的宫女太监纷纷朝着余净行礼请安道。
“嗯。”余净应声。
谢玄看着余净往旁边走,风撩起她雀梅色的衣袂,随风而动。谢玄只多看了一眼,便转身往廊下走了。
余净走到庭院里的荷花坛旁站着,没过一会儿,便有下人端了椅子,撑了伞过来,余净靠坐在太师椅上,看着庭院里满满当当的书,莫名觉得很舒服。
“太后娘娘。”过了一会儿,阿玉过来唤余净道,余净偏头看过去。阿玉走到余净的身前,俯身同余净低声道。
“陛下来了。”
余净才坐下不久,懒得起身了,应声道:“让他过来吧。”
“是。”阿玉应声。
余净就看着祁烬过来,身上还穿着玄色龙纹朝服,看着已经将养得很好了,精气神很足。
“奴婢(奴才)见过陛下。”庭院中的下人纷纷朝着祁烬行礼请安。
“起身吧。”祁烬应声,走到余净面前给她行礼,“儿臣见过母后。”
“嗯。”余净应声。
“皇帝今日来?”余净微微挑眉开口问道。
祁烬背手而站,笑着开口道:“自儿臣病愈,还未来看望过母后,今日得闲,特来给母后请安。”
“皇帝有心了。”余净笑了笑开口道。
“方才儿臣接到消息,郑大人过两日就到京师了,母后向来喜欢其女郑乐清,想来听见这个消息应当会开心吧。”
余净听见这个消息,心情一下就不好了,这盛华到底是多喜欢郑乐清,张青岑来同她说也就罢了,连祁烬也来跟她说。余净面上虽未怎么表现,可眉头却轻轻皱起来了。
郑乐清将入京师,她的好日子大抵也要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