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踏出角门,寒风扑面而来,余净这会儿脸热,现下吹着风感觉很舒服。
“太后娘娘小心。”阿玉扶着余净的手慢慢地走着。
“嗯。”余净懒懒地应声。不知为何,现在吹了冷风,倒觉得浑身舒畅起来。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就好像身体里有一个火炉,在慢慢地烧着,暖烘烘的,但不燥。
走了好一会儿,余净便看见了前头的小花园,虽是冬日,但小花园里还放着些耐寒的奇花异草。看着倒也不算光秃秃的一片,目光微移,瞥见了旁边的亭子。亭子在湖边,廊下挂着好几个红红的灯笼,烛火幽暗,映在水上,一晃一晃的,波光粼粼,宛若瑶池。
余净抬步正准备往亭子那边走,阿玉出声道:“太后娘娘,奴婢去拿把伞来吧。”
“好。”余净应声道。
宫宴余净只让阿玉跟着出来了,小花园离正阳殿有些偏远,这会儿那些宫人又都在正阳殿忙活,所以这边甚是冷清。阿玉听余净应声,有些犹豫地看了盛华一眼,接着迟疑道:“太后娘娘。”
余净看向阿玉,见她一脸担忧的模样笑了笑道:“不妨事,哀家这会儿已经清醒许多了,你去取吧。”
“是,奴婢会快些回来的。”阿玉应声,接着才松开扶着余净的手。
“嗯。”余净点点头。
阿玉走后,周遭一下便安静下来了,只能听见风声和潺潺的水声。余净等了一会儿,又目测了一下廊下到小花园的距离,看着好像也并不是很远。犹豫了一会儿,有些心虚地左右看了一眼,接着向小花园走去。
身上的衣裳重,头上的发钗也很重。廊下到小花园的那段路只挂着几盏灯笼。余净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往小花园走。
“太后娘娘?”
甫一听见声音,余净吓了一跳,想回过身看看是谁,谁曾想转得有些快了,外袍的后摆还未转过来,余净的脚踩在了后摆之上,滑了一下,整个人重心不稳,直直往旁边歪去。
余净还未反应过来时,手便被什么东西稳稳地攀住了,鼻尖除了冷冽的空气还夹杂一丝草木的香气。余净下意识地抓紧攀住的东西,再抬眼时,便看见了谢玄。
谢玄就站在她面前,许是过来的动作急,两个人靠的很近,余净的脸距离谢玄的脖颈只有一指的距离。余净看着谢玄绯红的官服,心跳得很快,脑子也有些乱。发上步摇坠子碰撞的声音格外清晰。
反应过来后,余净有些慌乱地站定。心里想着,她这样,算不算是轻薄天君啊?
谢玄亦回过神来飞快地将手收回跪下请罪道:“微臣僭越,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大人也是为了帮哀家,起身吧。”余净应声道。
“谢太后娘娘。”谢玄应声而起,耳尖却微微有些红了。说实话,这还是他头一回同谢英以外的女子距离这样近。
雪下得有些大,他们在雪中站了有一会儿了,白雪落在他们的发上肩上,薄薄的一层,看着就像白头了一般。
“雪大,太后娘娘去亭子里避避吧。”谢玄回身拿起掉落在地上的伞,走到盛华的身边给她撑着,出声道。
盛华的正红色同白雪相映衬,凤钗金贵,珍珠圆润,长身玉立,容貌昳丽。金线绣的凤凰盘旋至腰间,在昏黄的烛火下泛着细光。许是喝了酒的缘故,白净的脸微微有些红,眼神也不清亮,犹带微酲。
“好。”余净应声,抬步往亭子那边走。谢玄撑着纸伞,就走在她身后一些。
“大人。”轻鸿跟着苏司阳一块出来,就看见了这一幕。
盛华同谢玄两人皆着的红衣,虽盛华是正红色,谢玄是绯红,两个人此刻站在纷纷扬扬的白雪之下,光影昏暗,明明昧昧,二人并肩而立,给人一种燕尔新婚的错觉。且,方才他们俩的举动,甚是亲昵,像是关系不一般。
轻鸿忍不住偏头去看苏司阳的脸色,奈何廊下烛火暗,他看不清。但他能明显感觉到,苏司阳这会儿心情不大好。
“太后娘娘!”
才同谢玄走到亭子里,便听见阿玉急切又有些惊诧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余净蓦然想到方才的事,有些心虚地回过身看向阿玉。
“太后娘娘!”阿玉手上拿着纸伞小跑着到亭子里。
谢玄看着阿玉靠近不知为何拿着伞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阿玉到亭子里之后,非常麻利地将手上的伞放下,接着走到余净身前,摸出怀里的帕子,仔细地给余净擦发上肩上的落雪。
“太后娘娘伤后未愈,身体虚弱,如今淋了雪,若是寒气入体,可怎么好?”阿玉完全是急的,她这话不像是同旁人说的,而像是自言自语。
余净听见这话,莫名有些动容。她来这人生地不熟的凡间,就只有阿玉同她亲近。如今听她说这样的话,就知道阿玉其实是真心实意为她好的。虽然阿玉的好是对盛华,可余净才是真切感受到的人。这份情意,除天庭之外,在凡间,阿玉是第一个。
“哀家晓得了。”余净应声的同时,阿玉同谢玄都明显愣了一下。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阿玉连忙低声道。
余净笑了笑接着伸手摸了摸阿玉的肩。阿玉感受到盛华的动作,脸上略微紧张的神情舒缓开来。
谢玄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这不大合适,于是开口道:“太后娘娘无旁的吩咐,那微臣,便先告退了。”
“好。”余净点点头应声道,看着谢玄抬步往廊下走。
他撑着白色水墨油纸伞,但身上,却是艳丽的红色。淡雅和浓艳两相割裂,又相互融合,仿佛少年的内敛和张扬,恰到好处。
阿玉给余净擦了许久,感觉擦得差不多了,才将帕子收起来。余净走到亭子的围栏边,看着湖边的景色,一时间有些入迷了。稍远处的正阳殿丝竹管弦之声不断,那边的热闹更衬得亭边的冷清。这湖在光下又很像瑶池,此番情形之下,余净的鼻子倒是有些酸了。若此刻在天庭的话,应当是在姻缘殿打月老结吧。
阿玉察觉到身后有人,回身瞥了一眼,看清来人是谁时吓了一跳,吞了吞口水,才同他行礼请安道:“奴婢见过苏大人。”
余净听见动静,偏头过去,苏司阳站在亭子口,紫袍白玉簪,背手而立,面含愠色。余净的心跳快了几分,用余光看了一眼周遭无人,才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苏司阳好像并没有要像她行礼的意思,余净凝神看着苏司阳,想着兵法里头的一句话,敌不动,我不动。苏司阳看着盛华,两个人就这样站了好一会儿,苏司阳才先开口道:“微臣有事想向太后娘娘禀告。”
苏司阳说完,看了一眼阿玉。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余净梗着脖子,强装镇定道:“大人有什么话,直说便好。”
苏司阳一听盛华这话,微微歪头扫了阿玉一眼,接着直直看向余净,轻笑着出声道:“太后娘娘确定?”
余净哽住。
她虽知晓盛华同苏司阳之间有一段情,可她对他们之间发生的事一无所知。苏司阳说这话,显然是同盛华有着外人不能知道的秘密。余净轻皱了皱眉,深吸了一口气同阿玉道:“阿玉,你下去吧……”
话还未说完,便被苏司阳打断了。
“太后娘娘,此处风大,不如随微臣到廊下叙话吧。”
余净看向他,面上虽然沉静,但心里却很慌。她不知道,这个苏司阳要做什么。阿玉也有些担忧地看了余净一眼,余净朝着她点了点头,示意她放心。
几个人一同往廊下走,却又各怀心事。苏司阳在前头走着,余净跟着,明明小花园到廊下也才几步路的距离,却像是走了许久。
廊下偏僻无人,阿玉便在廊道口候着,余净见苏司阳还要往里走,咬了咬牙顿住脚步出声道:“苏大人有何事,说吧。”
苏司阳听见盛华的声音,亦顿住了脚步。余净看着苏司阳的背影,苏司阳回身的时候余净吓了一大跳,但还是反应不及。
整个人被苏司阳圈着抵在了廊下,苏司阳一只手在她耳侧,另外一只手死死揽着她的腰,两个人靠得极近。
“放肆。”余净未跟陌生男子如此亲昵过,当即红了脸,出声呵道。
苏司阳凑近盛华的耳边低声道:“怎么,还在同我置气?”
余净一下就愣住了,脑子霎时一片空白。月老只同她说苏司阳同盛华之前有过一段情,可没说他们现下还有联系。
见余净愣着,苏司阳语气软了下来道:“我都同你说了,王聘我会另行想办法安排进御史台。如今祁烬像是有些知晓了你我之间的关系,已经开始防着我了。再给我些时间,此事,我会办妥。”
余净听得一头雾水,这都哪跟哪儿啊。王聘是谁?安排进御史台做什么?同祁烬又有何关系?盛华要苏司阳办的,到底是什么事?
愣着的瞬间,余净做了个决定。不管盛华从前同苏司阳如何,现下,她是绝不能再同苏司阳往来了。
“不是因着这件事。”余净低眉开口道。她的声音异常平静淡漠,苏司阳听她这样的声音,心里一紧,垂眸看向她。
她敛着眉,靠在墙边,长睫如蝶翼轻轻颤着,整个人被笼在黑暗之中。不知道为什么,苏司阳看着这样的盛华,心底里生出些许恐惧。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余净接着开口道:“苏司阳。”
“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了。”
余净话音刚落,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为何?”
苏司阳的声音比方才低沉了许多,含着惊诧和不敢置信。
余净凝着,并未应声。手却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到底为何?”苏司阳又问了一遍,声音比方才重了许多。
下颌突然一凉,被一股力狠狠地抬起,发上的珠钗晃动,发出泠泠的声音。余净被迫抬头,虽然心里慌张,但还是强压着心底的害怕,直直地对上他墨黑还有些微红的眼睛。
“不为何。”余净嘴硬道。
苏司阳的手一直捏着她的脸,但力道不大,余净虽然被迫着跟他对视,但并不痛。她能明显看到,苏司阳的眼神,由惊诧转为愤怒,最终都化为了颓丧。明明也还是方才贵公子的装扮并没有变,可看着,就是同方才不同了。
“盛华。”
余净听着苏司阳唤她,声音微哑低沉,甚是无奈,心莫名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