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净是被吵醒的,各种声音在耳旁交汇,聒噪得很。
“陛下,太后娘娘伤势甚重,且出血过多,若是过了今夜还未醒来……怕是……怕是……”
“怕是如何?”话还未说完,就被一道沉沉的男声打断了,听声音虽然年轻,但极有压迫感。
“母后若是有半点差池,便是你们无能!那朕,留着你们又有何用?”轻飘飘的一句,饶是余净是仙身,听了心里也是一滞。
虽说神仙冷情,可泽兰上神和月老对她都还不错。所以她从未听到过这样的话。
这样想着,下意识想要睁开眼睛,奈何眼皮很重,伤处的疼痛让她忍不住皱了皱眉,轻哼出声。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醒了!”阿玉惊喜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母后!”
余净睁开眼睛,入目的,便是一张少年的脸,看着年纪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可言说的老成。同谢玄,是完全不同的感觉。看着这张脸,余净想起来记过的画像,他是盛华的继子皇帝,祁烬。
“太医!”祁烬看见盛华睁开眼睛,连忙侧身唤太医上前。
太医方才就被祁烬吓着了,如今哪里还敢怠慢,连忙提着衣摆上前查看。余净看着太医上前,脑子里却很乱。
她虽见过祁烬和阿玉的画像,可一点都不了解他们。月老的命簿得明日才能拿来,若是说错什么,亦或是做错什么可就不好了。余净想到这,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太医见余净如此,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细细密密的汗开口问道:“太后娘娘可还觉得哪里不适?”
余净接着摇了摇头,太医松了一口气,搭了脉同祁烬回话道:“回禀陛下,太后娘娘已经醒了,但,已然伤了根本,得好生修养一段时日才行。微臣这就去开一些疗伤的药,以助太后娘娘凤体恢复。”
“嗯,下去吧。”祁烬敛眉,淡淡然应声道。
余净顺势抬眼看向祁烬,殿内昏黄的烛火映在他脸上,一跳一跳的,晦暗不明。不知为何,她竟觉得,祁烬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关心盛华。不过想想也是,毕竟不是亲生母子,盛华对于祁烬,也未有养育之恩,母子情薄,也是应当。
“陛下。”外头响起朦朦胧胧的声音。
“进。”祁烬一边说着,一边走向旁边的太师椅,懒懒地坐上去。他身上穿着的,是一件雪白金线飞龙纹常服,一只手搭在椅旁的扶手上,看着,颇有帝王风范。
“微臣见过陛下,太后娘娘。”进来一位穿甲胄将军模样的人,神情颇为慌张。
“陛下,微臣无能,搜遍了整个皇宫,并未抓到刺客。”那人跪下请罪道。
听见这话,余净看见祁烬慢慢地往椅背上靠,慵懒地出声道:“确实无能。偌大的慈宁宫,刺客旁若无人,堂而皇之地进了寝殿,刺伤了母后,竟无人察觉!”
“陛下恕罪!”察觉到祁烬动怒,在场所有人跪下道。
“拖下去,杖杀。”祁烬薄唇轻启,吐出这几个冰冷的字来。
在场之人都愣了一下,低下头,没人敢说话,生怕祁烬的怒气殃及到自己身上。
余净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得那人哭求的声音:“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还请陛下念在微臣护卫皇宫多年未出差池的份上饶微臣一命吧!”
祁烬听见这话,冷哼了一声开口道:“无差池原就是你的本分,还敢以此为功?拖下去。”
“陛下!饶命啊!陛下!”祁烬话音才落,便从外头进来两个侍卫将那人带了下去。祁烬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嘴角还噙着淡笑。
最是无情帝王家。余净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来。
祁烬从位置上站起身,淡声吩咐道:“传朕口谕,着周竖彻查刺客一事,再调谢玄过来护卫慈宁宫。”
“是,奴才承谕。”祁烬话音落,便有一个老太监从旁边出来两步应声道。
余净甫一听见谢玄的名字,正愣神,抬眼过去,便对上了祁烬的眼睛。
“母后伤着了,合该好生休养,儿臣便先行告退了。”
“嗯。”余净应声。
看着祁烬一行人退出去,余净倒是松了一口气,起码今夜算是平安过去了。
不过,到底是谁,想要盛华的性命。这次刺杀不成,保不齐还有下次,看来得小心才行。
“太后娘娘可还疼吗?”余净正想着就被打断了,偏头看过去,阿玉眼睛都红了,声音带着一丝哭腔,一脸关切的模样。
“哀家无事。”余净扯了扯嘴角朝阿玉笑了笑应声道。
阿玉看向盛华,一张脸惨白,毫无血色,气息都是乱的,还强撑着同她说无事。想到方才见到她满身是血的模样,心尖一酸,眼泪“啪嗒”一下就掉下来了。
见阿玉如此,余净心里倒是生出了几分愧疚之情。毕竟她现下,不是盛华,真正的盛华,早就去了地府。而阿玉此番的担忧,是为了盛华。
阿玉抽了抽鼻子,接着压着哭腔同盛华道:“奴婢失仪了,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哀家有些乏了,你先出去吧。”余净出声。
“奴婢就在殿外守着,太后娘娘若是有何吩咐,唤奴婢一声就好。”阿玉接话道。
“好。”余净应声。
阿玉出去之后,殿内重新归于沉寂,右肩处依旧很痛,虽她是蝴蝶瓦,可现在是在盛华身体里。她从未想过,凡人被刺伤之后原是这般痛的。
殿内许是添了许多炭,暖烘烘的,床榻上的被褥也是新换的,松软得很。经方才一闹,身上虽然痛,却也很累,余净躺在榻上盯着新换的帐帘。
意识渐渐地涣散起来,现下还是好好休息,旁的等明日月老拿了命簿过来再说吧。
——
镇国将军府。
马车的车轮与轮毂相撞,车架上的銮铃随风飘动,在静谧的雪夜发出清脆的声响。
镇国将军府前的侍卫看清楚马车前的銮铃,连忙转身进去通传。
“公子!公子!”
谢玄被吵醒,嘟囔着应了一声:“何事?”
“陛下口谕。”
听见这声,谢玄一下就精神了,“唰”地一下翻身起来,穿了鞋,穿好衣裳,打开门出去。
谢易见谢玄出来,松了一口气,回话道:“公子,徐公公这会儿就在正堂呢,将军已经过去了。”
“知道了。”谢玄应声,快步往正堂过去。一边走一边问道,“宫里深夜过来传口谕,可知道是为什么事?”
“小的听说……”谢易说到这的时候,还故意压低了声音,看了一眼周围无人,接着轻声同谢玄道,“太后娘娘遇刺了。”
谢玄听见这话的时候,脚步微微顿了顿,有些不敢置信地回过头反问了一遍:“当真?”
“小的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听几位公公同将军说话,隐约间听着他们说,左监门卫陆甫阁陆大人因失职已经被陛下下旨杖毙了。”
听见杖毙二字,谢玄眉头皱了皱,更不敢耽搁了,快步往正堂过去。雪已经停了,风倒还不小,呼呼地吹着,谢玄的发都被吹乱了,吹得脸生疼。
正堂很亮,谢玄进门就瞧见一群人在正堂中央站着,似乎在等着他。为首的,正是祁烬身边的内监徐辛树。听见动静,几位回身看,看见谢玄,徐辛树神情松缓下来,躬身同谢玄行了一礼道:“奴才见过谢小将军。”
“徐公公快快起身。”谢玄应声走到徐辛树面前,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谢槿。
宫里的几位,心思深,尤以徐辛树为甚,毕竟伴于祁烬身侧,没有一点揣度人的本事,怕是早就死了。谢玄其实不大喜欢同这样的人接触,藏得太深,太精明了,站在他跟前,总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
“既然小将军到了,那奴才,便宣旨了。”徐辛树回过身,看着谢槿道。
“公公请。”
“谢玄接旨。”徐辛树一开口,众人便都跪下了,谢玄跪在首位。
“传陛下口谕,着调左威卫中郎将谢玄敬领羽林军戍守慈宁宫,不容有误,钦此。”
“臣谢玄,谨听圣令,不辱使命。”
“奴才口谕也传了,还得回宫伺候,就先行告辞了。”徐辛树笑了笑开口道。
“徐公公辛苦了。”谢槿说着,看了旁边站着的管家一眼,管家会意,从袖子里摸出一小锭金子递过去。
徐辛树低眉瞥了一眼那金子,笑着推辞道:“大将军真是客气了。”
一面说,一面不着痕迹地将金子收进了袖袋里。
走出将军府,上了马车,徐辛树顺手就将袖袋里的金子摸出来,丢给了旁边的小太监。
“多谢师父!”曲安同田弛得了好处乖觉地笑着道谢。
“你们分了吧。”徐辛树淡淡道,满脸的不屑,还有一丝不待见的意思。
曲安机灵,跟在徐辛树身边的时间又长,挖苦了一句:“这出宫的差事,油水最少的便是这谢将军府里了,师父何必亲自走一趟,让奴才们来就是了。”
“是啊。陛下明明赏了谢将军许多封赏,也不知道镇国将军府为何如此穷酸,赏的钱都比不得前些日子檀州刺史给的多。”
徐辛树不置可否,只是丢了个眼风过去,他俩便住了嘴。马车里一下就安静下来了,只余下被风吹碎了的銮铃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