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当天下午就派了一位训练有素的月嫂过来。
一起赶来医院的,还有平日里在老宅工作的齐妈。
朱翊差齐妈过来,一方面是不放心让一个陌生的月嫂全权照顾谈烟,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确保齐妈能及时向她汇报谈烟的状况。
谈烟本想直接把人打发走的。
傅家的上上下下,她一个人都不想再见到。
不过最后还是她的理智占了上风。
她自己也知道她的身体还很虚弱,她现在缺少不了他人的照顾,也没精神找个靠谱的人照顾自己。
她得快点好起来,不让自己落下病根。
以后她都只能靠她自己了。
没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她又做得了什么?
眼下她没有资格任性!
朱翊派来的金牌月嫂很少见过像谈烟这样配合听话的病人。
她没有因为不幸失去孩子而患上抑郁症或是哭哭啼啼。
为她提供的营养餐,哪怕味道寡淡,她也总是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很爽快地把饭菜吃得干干净净。
该休息的时候,不用别人催,她自己就会盖好被子阖眼睡下。
***
齐妈每天傍晚离开医院回老宅。
太太派她去医院,一来是不放心别人照顾她儿媳妇;二来,太太要需要一个她信得过的人盯着谈烟。
朱翊一面拿着剪刀修剪着客厅里那盆蝴蝶兰的枝叶,一面问站在一旁等着她发话的齐妈:“小谈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少夫人很配合,月嫂的话都有认真听,每顿饭也都准时吃,到时间了就早早躺下睡觉。”
朱翊剪下一根枝叶放在一旁,又接着问道:“有闹过脾气或是抱怨过什么?”
谁都不想发生这种事的,可谈烟毕竟失去了她的骨肉,孩子的父亲却又偏偏不在她身边,她很难相信谈烟心里没有一点怨恨。
“没见少夫人发过脾气,也没听到她抱怨过什么。”
朱翊半眯着眼朝她望去:“你确定?你没有瞒着我什么?”
齐妈摇头,说:“少夫人整天都安安静静的,不是睡觉休息就是躺在床上看看书,有时还会望着窗外发呆。”
朱翊眉头微微拧起:“你可有觉着她哪里不对劲?”
“倒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就是少夫人不怎么说话,有时发很长时间的呆。”
齐妈悄悄瞄了眼傅母,继续说,“毕竟孩子没了,少夫人心里难受,又体虚着,没精神头多说话也很正常。”
朱翊挥了挥手:“行了,我的意思你该明白,把小谈照顾地妥妥帖帖,不要让她落下什么病根,让她好好养养身子,该补的多补点,要是缺什么或需要什么,赶紧回来跟我说。”
抿紧了唇,朝齐妈扫去凌厉的一瞥,“还有,别让她在寻之面前多嘴什么。要是让寻之察觉到什么,你知道后果是什么!”
***
两个多星期后,谈烟出院了。
出院前,她把朱翊请来的月嫂和齐妈都一起打发走了。
回到家里,她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
之前她已经在网上选中了一套陈设简单、却足够干净整洁的短租小公寓。
她已跟房东办妥了租赁手续。
她跟傅寻之一同住了两年的御和苑这个家,她是不会再住下去了。
她要带走的东西不多。
除了哥哥留给她的以及一些证件,她几乎没有带走任何其他东西。
那些日常用品,等她搬到新住所后,另外再添置一些就可以了。
她回过头去,最后望了眼她一点点亲手布置起来的屋子,深吸了口气,拖着行李箱离开了。
坐进出租车里,谈烟对司机说:“阳光公寓。”
在新住处安顿好后,她打了通电话出去。
结束通话,谈烟吐出一口浊气,靠在了沙发上。
她刚刚联系了一位离婚律师,跟他谈了有关离婚的事项。
她的要求很简单——
请律师尽快帮她拟定一份离婚协议书。
她躺在沙发上,阖上眼沉思了片刻。
睁开双目时,眸中已蕴藏着几分坚定。
拿起手机,点开聊天框,发了条消息给傅寻之。
谈烟:【你哪天回来?】
没等他有任何回复,也没指望他回复,她又打了一行字发过去。
谈烟:【回来前务必给我回个消息。】
她不想再回那个家了。
她去御和苑,也只会是为了跟傅寻之见面。
然后跟他商谈离婚的事。
***
傅寻之进屋前,深吸了口气又吐出。
借口出差差不多一个月没回家,他一直没勇气联系谈烟。
直到昨日,两个多星期没联系他的谈烟,发了条消息给他。
她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每次他出差,谈烟都不会主动联系他。
她担心会打扰到他的工作。
他回了消息,说周末会回家。
她又发了条消息,问他大概几点回。
他马上回复说,会在晚上10点左右到家。
她大概是放心了,没再发消息给他。
进门,换了鞋进了客厅,傅寻之便看见谈烟坐在沙发上垂头看书。
听到声音,她放下手中的书,循声朝他望来。
对上她的视线那一刻,他脊背一僵。
烟烟看起来很平静的样子,只是不知为何,他隐隐觉得她似乎和之前不大一样了。
谈烟从沙发上缓缓站起身。
“你回来了。”她似乎是在对她自己说,声音很缥缈。
傅寻之的心一颤,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到她没头没脑地说:“傅寻之,我们离婚吧。”
他脑袋“嗡”的一声,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
傅寻之像没听明白似的,愣愣地盯着谈烟。
半晌才低沉地问:“你说什么?”
谈烟重复道:“我说,傅寻之,我们离婚吧。”
说这话的时候,她看着他的眼睛,他发现,她眉眼间满是掩饰不住的倦意。
“我累了,不想再继续这段婚姻了。”她的声线依旧平淡,却坚定。
傅寻之只觉得喉间一哽。
他保持着沉默,她也不去催他表个态。
室内一片寂静,周遭的气压低得令人窒息。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不明白她为何突然会提出离婚。
她面色不变,冷静得过分,就好像提离婚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他忽然就觉得自己没法面对这样的她。
“烟烟,为什么……”
傅寻之还没说下去,就被谈烟打断了:“没为什么,只是我累了,不想再继续了。”
傅寻之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神里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坚定,这让他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似乎要裂开来了。
他赶紧垂眸,不去直视她的眼睛。
“这真的是你想要的?”他明知故问,只想听她亲口确认。
“嗯!就是我想要的。”
他没接口,许久,才艰难地说:“这样……也好。”
她微微颔首:“我已经找律师拟定好了离婚协议书,就放在你书房的书桌上。你看一下,有什么问题就提出来。”
语气冷漠得像是在谈公事。
他僵硬地坐下,心绪微沉。
她已经找过律师,就连离婚协议书也都准备好了吗?
她对他们的婚姻感到累了、倦了。
结婚两年,他太熟悉她的性子了,她绝不是一时冲动跟他提离婚的。
“你投资的、我名下的那个酒庄,我想要拿走。这两年里我在它身上付出了很多心血,别的东西你看着办!”
傅寻之默默地凝视着提及财产分割问题的谈烟,觉得心口沉沉的,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娶她的时候,明明是一心想要补偿她的。
给她最优渥的生活条件,确保她不用再为生计而奔波,不再看尽他人的脸色;
他希望她能一直开开心心的。
但他好像什么都没做对。
她不开心。
和他在一起,她觉得累了。
他喉结微滚,沙哑着嗓子说:“财产不是问题,你想怎么决定都可以。除了这个,还有什么事是我可以帮上忙的?”
他迫切地想为她做些什么,他不想看到她现在一点儿也不开心的样子。
谈烟定定地回视着他,回答说:“有。”
他抬起头,眼底倏然燃起一缕希冀,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又松开。
“你说!我一定帮你做到!”
“我把我们的结婚证找出来了。”
她指了指着茶几,傅寻之这才注意到茶几上躺着一本结婚证。
“我的那本我收起来了,这本是你的。不管你有多忙,麻烦你这几天抽个空跑一趟民政局,把离婚手续给办了。”
傅寻之表情僵滞了一瞬。
她唯一指望他的,就是去民政局离婚。
他自嘲一笑。
除了这个,她对他能给她的任何帮助都一点不在乎了。
“你具体哪天有空?”
听到她的问话,他的思绪被拉了回来。
他眼神暗了暗,舌尖似是传来淡淡的苦涩,勉强才开口说了句:“随便哪天都可以。”
谈烟清浅地点了点头。
“那周一就去民政局把离婚手续给办了吧。”
谈烟瞥了眼墙壁上的挂钟,“民政局上午九点开门,你最好早点到。”
傅寻之脸色微变,心脏的某块地方突然疼得厉害。
周一。
后天就是周一。
她一天都不能等了吗?
他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现在的心情。
见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清楚,谈烟无视傅寻之苍白的脸色,拿起她放在沙发上的书和包包,越过他,径直朝门口走去。
傅寻之愣了愣,意识到她要做什么,涌上心头的慌乱不受控制地肆意蔓延。
“很晚了,你要去哪里?”
她脚步微顿,回答说:“我回家。”
什么时候起,她已经不把这里当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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