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你母亲留下的遗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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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号声突然响起,那是皇帝和皇后驾临的预兆。人们纷纷抛下先前谈话的对象、关注的热闹,朝着御座的方向涌去。

我舒了口气,顺着人.流.趁机回到父亲的身边挽上他的手臂。他还意犹未尽地跟研究所的魔法教授们在聊着什么魔力因子的课题。

我听不懂。所以我微笑着待在一边旁听,等待着一会的召见。

和父亲不同,我没有遗传一丝魔力。这也是在定下婚约时饱受诟病的原因之一。

不同于哨兵和向导的诞生完全随机无序,哨兵和向导结合生下来的孩子也未必会是哨兵或向导。

学者们将哨向归类于灵魂类的课题,因其罕见性,研究迟迟没有推进。

对于希恩和艾尔这对引发灵魂共鸣的当代哨向结合者,研究所不少学者兴趣浓厚,摩拳擦掌想作为样本好好研究一番。

魔法的天赋却是可以遗传的。通常父母双方同时拥有魔力,子女必定会遗传。

即便父母双方只具备最微弱的魔力,堪堪能令测量魔力的水晶亮起微弱的光,子女之中也可能诞生天赋雄厚的幸运儿。

哪怕是如今最没落的贵族姓氏,追溯到他们的祖先里也曾出现过魔法师。

当然,偶尔也有意外,双方都有魔力的父母生下没有魔力的孩子,普通人的父母却生下具有魔力的孩子。因为魔力更类似一个携带的隐性基因,它必定存在血脉里,只是不知在哪一代会显现。

曾经依靠魔法天赋起家的贵族会因为一代一代衰弱的血脉遗传逐渐衰落下去,直到姓氏都消失在漫漫时间长河。

一些故事里的平民英雄便是祖上曾为贵族魔法师,因为渐渐生不出有魔力的孩子走向衰落,沦为平民后突然有一天诞生了魔力强大的孩子,又带领家族走向复兴。

但是有魔力并不意味着就此飞黄腾达,成为一名注册魔法师的道路需要无数金钱和机缘铺就。

平民父母养不起有魔法天赋的孩子,于是将他们送给贵族当养子,这样的例子屡见不鲜。

在这个世界,魔法并不像是我前世生活的时代里的科技那般为人民的生活服务。

魔法属于上层阶级,属于帝国最高统治者,属于神明。

除此之外,贵族联姻对象还要精心挑选魔法天赋不会产生冲突的家族。

魔法天赋这种东西就像是寄居在人身上的一种无形生物,没有主动意识,却会在方方面面影响到人的生活。

以本国皇室为例,传闻弗莱明帝国的王室祖上受过太阳女神的祝福,每个流淌王室血脉的子弟必能使用遗传的火焰魔法。

现今的王室成员里,即便是病弱的大皇子,也能在掌心凭空点起燃烧的火苗。

没有办法燃起火焰的王室子弟甚至会被直接革除爵位,剥夺继承权。

所以皇室在挑选联姻对象时,便不会选择传承水魔法起源的亚特兰公国,水与火会冲突,孕育的孩子极可能早夭。

现任皇后出自卡里金家。卡里金家的魔法天赋是“风”。这也是卡里金家族必定会出战亚特兰的原因,在海上,风的作用太关键了,对战局的影响至关重要。

我听说过百年前魔动力船的发明尚未问世,曾有一位魔法师,令海域无风无浪,鱼群逃向深海,直接导致一个沿海国度的港口全部瘫痪。

一些做法极端的家族,为了保持血统纯净,避免魔法天赋不会随着外来血脉融入而遭到稀释,干脆通过族内通婚来维护魔力的纯度。

譬如,极北之地的艾斯兰德帝国素有皇室乱.伦的传闻……

而我们家的魔法天赋是“土”。我依稀记得很小的时候,父亲带着我坐在木莲花树下,手舞足蹈地给我讲自编的故事。

我最喜欢他让花坛里的泥土化成面目模糊的小人,伴着他娓娓道来的讲述,在花枝绿叶的掩盖下,就地上演一幕幕黏土小人的无声话剧。

他讲到宫廷里的阴谋毒杀,泥土小人就化作穿着长裙、头戴王冠的王后与高大挺拔的王子,泥土“王子”在接过王后递来的酒杯饮下后,捂着喉咙倒在地上。

他讲到王子与公主的相遇,平坦的泥土就拔地而起,化作一幢抵达我膝盖的泥土高塔,掩映在晚香玉花丛里。高塔的露台里走出一位长发的公主,迫不及待地朝塔下骑马奔来的王子招手。

我都不知道那些黏软发烂的泥土,在他的魔力操纵下居然能如丝绸般听话顺滑,随意变作任何形状。明明我自己上手捏出来的泥人就是几块乱糟糟的泥巴。

父亲居然还高兴地捧着那三块被我称为父亲、母亲以及我一家三口的泥团,带到卧病在床的母亲面前给她看。

结果当然是连父亲带我一起被母亲训了一顿。母亲又好笑又无奈地倚着靠枕,勒令我们父女两人只许站在门口,把手脚擦干净前不许进她的卧室。

女仆们忍着笑帮我擦拭蹭了满脸的泥。季莫法娜站在母亲的床边,竭力维持严肃的表情,却还是克制不住眼里的笑意。

那时候的画面回想起来,好像每个人都很开心,每个人都是笑着的。

后来我母亲去世,父亲也大病一场。在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父亲在我面前使用过魔法。

据说,母亲是不会使用魔法的普通人。所以生下的我也浪费了伊尔兰家的魔法天赋,什么都没有继承。

我把头轻轻靠在父亲的肩上。他一愣,随即对几位老熟人笑着道歉说先失陪了。

父亲牵着我走到旁边去,我一怔,就听他叹了口气,说:“辛苦你了。”

“这些天,你过得很痛苦吧。”父亲抚摸着我的发丝和脸颊,看着我怔愣的脸,“你总是一个字都不说,不想让父亲担心。我知道孩子长大了,会有自己的想法。如果你不希望父亲知晓太多,父亲也会识趣地装聋作哑。”

父亲笑了笑,说:“你和卡里金家的婚约,本来是你母亲伊蕾娜在时定下的。如果你还想要这个婚约,父亲会不惜一切代价帮你得到想要的东西。如果你不想要,那就废掉它。”

“你不用在意那些流言蜚语。难道没有嫁给希恩,你就不是我的女儿了吗?”

“你母亲曾说过,我们的女儿想做什么都可以。伊莉丝,无论你想做什么,父亲都会支持你。如果你有什么秘密不愿和父亲分享也无妨,直接告诉父亲需要我替你做什么即可。”

“你不必顾及这婚约也算是伊蕾娜留下的遗物。你母亲留下的最重要的存在是你,伊莉丝。什么都比不上你珍贵。”

水晶吊灯的光线好刺眼。

刺眼得……我感觉眼眶酸涩,有什么温热的液体将要落下。

我想起来了。

就在小时候,就在父亲把那些看不出人形的泥团献宝似的呈给母亲观看后,他小心翼翼地收起来让女仆摆到他的书房去,还不忘自豪地对母亲说:

“伊蕾娜,我们的女儿以后会成为艺术家呀!”

我侧坐在床边晃着腿看父母,闻言蹬掉鞋子朝母亲爬去,窝在她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她抚摸着我的发丝,我仰头望她,只听母亲温柔的声音:“艺术家或是其他的,成为什么都好,只要是我们的女儿喜欢。”

“对,伊蕾娜说得对!”父亲说,“只要是我们的女儿喜欢,想做什么我们都会支持。”

我的理智知道这一刻我应该摆出一副悲戚惆怅的弃妇姿态,无助地靠在自己父亲身边,等待奇迹发生,等待抛弃我的未婚夫回心转意。

只要我显得越可怜,天平就会越倾斜向我。

只要小心地按照计划行事,小心地博取筹码,扮演一个完美的受害人。皇后会站在我这边,贵族们会站在我这边,帮我维护暂时的公正。希恩别想那么顺利就摆脱我,跟他的艾尔双宿双飞。

战争带来胜利,胜利必然带来新贵,新贵必然和老贵族势力产生冲突。将来王都的政局会比战争前复杂许多。

旧贵族势力们不可能坐以待毙,等待新贵对他们举起屠刀。他们必然需要一个可以推出去的幌子,让他们可以正大光明地借势反击新贵的蚕食。

没有人会比我这个完美的受害者更适合作为招牌。

“书”里的我不正是因为“疯狂”而从受害者沦为孤立无援的加害者吗?

那么这一次我偏要维持一个最完美、最体面、最令人怜悯的受害者形象,让任何人都无法再相同的招式来逼疯我!

我和希恩的婚约不单是两个人、两个家族之间的契约,马上就会演变成新贵与旧势力的角逐场。

可是当父亲真正说出那番回护我的话后,我的心却动摇了。

父亲越是牵挂着我,我越不想让父亲增添过多的担忧,哪怕是我演出来给外人看的戏码。

如果我一个人,我以身涉险没有顾虑,但我身后还有父亲,我不能让真正关心我的人受到伤害。

就那么一瞬间,我改变了主意。

往常我的泪水都是算计好掉落的时间,刻意展现给人看的。但这一刻眼泪真正涌出来,我却忍了下去,不想让任何人看见。

“不。”我说,“父亲,我不想要这个婚约了。我不想要希恩·卡里金这个人了,随便把他丢给谁吧!”

当侍令官的声音呼喊着伊尔兰伯爵及千金时,我竭力挺直脊背,陪在父亲的身侧,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检阅审视。

……

璀璨夺目的水晶吊灯、猩红镶金边的长绒地毯、散落满地的鲜红玫瑰。

衣香鬓影、言笑晏晏、觥筹交错的人们。

坐在最上首的是皇帝和皇后。皇后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几秒,像是鼓励般对我微微一笑。

我与御座隔着一段距离,遥遥对王座上的皇后欠身行礼。起身时,我的余光瞥见许久未见的皇帝正端坐在王座上。

他和大皇子艾略特长得很像,赤金色的头发,法令纹愈发深刻,深紫色的眼睛透着威压。

艾略特的眸色应当遗传自他的母亲,那位联姻嫁过来的公主。

皇帝的年龄与我父亲差不多,但比我沉迷古籍的学者父亲可怕多了,像是一团充满侵蚀性的火焰。

我不敢想那间差点走进去的龙涎香卧室,心惊肉跳的,低下头跟在父亲身后,下意识想把自己藏起来。

当我直身的时候,我感觉到有一束目光投在我的身上——在这种场合下,目光可以肆无忌惮无视任何人的存在,不做他想。

果不其然,下一秒我听见从御座上方传来一道低沉威严的男声:

“抬起头来。”

四周顿时寂静下来。

皇帝的眼睛是深沉的紫褐色,仿佛野兽受伤的躯体上已经凝结疤痕。他盯着我许久,才说:“你长得很像你的母亲。”

我的眼皮一跳。

这句话我从任何人口中听到都不会诧异,父亲、季莫法娜、家里的老花匠……所有见过母亲的人都说我们长得很像。

但是当这句意味不明的话语从皇帝的口中说出,分不清是简单的陈述还是藏着不为人知的潜台词。

让我心里产生一丝未知的恐惧。

“你叫伊莉丝,对吗?”皇帝虽然问着我,眼神却看向身边的皇后。

皇后微笑端庄的表情宛如一张完美的假面,永不会出现裂隙。

“是的,陛下。”她说。

“我听说,你和卡里金家的小子定过婚约。”皇帝说,“可他今天带过来的女伴并不是你。”

皇帝撑着下颌,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小姑娘,你的内心对希恩还存在依恋吗?”

我的呼吸一顿。

“奥德里奇。”父亲突然出声,挡在我的身前,将我遮挡得严严实实,“这是家事。”

皇帝定定注视他,说:“的确。你说得对,法雷亚,这是家事。”

紧接着皇帝话锋一转:“既然是家事,就不适合拿出来在这场合讨论。”

我的内心掀起惊涛骇浪。我从来不知道,父亲和皇帝居然是可以互相称呼教名的关系。

“上前来,小姑娘。”皇帝说,“既然你现在失去了未婚夫,那么今天开场的第一支舞,你预备和谁跳?”

强大的威压朝我袭来,霎时间我感觉自己被包围了。人如同掉进冰窟里,僵硬得无法行动。

我低垂着眼走上前,双手交叠在身前,轻声说:“陛下,我已经挑好了舞伴。”

“哦——?”皇帝的声音听起来分辨不出喜怒。

“希恩·卡里金。”我抬起眼道,“他是我的舞伴,并且会是我今晚接连三支舞的舞伴。”

吃人的沉默在蔓延,谁都不敢出声,连大气也不敢出。就在连皇后都受不了这压抑凝滞的气氛,堆起笑容,正要开口之际,皇帝突然笑了起来。

他边笑边拍掌,清寂的掌声在空气回荡。

“好,很好。那朕就拭目以待了。”皇帝道。

作者有话要说:就是说那个【对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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