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安静了片刻。
“亲事?”殷氏将才端起的茶盅又放下了,目光清明地看着女儿,讥诮地说道,“这哪是什么亲事啊。鸾儿,你可知崔姨娘的打算?”
都是为人母,殷氏实在不明白崔姨娘怎么可以如此狠心。
萧鸾飞摇了摇头,露出几分小女儿的娇态:“我只是看着爹娘为此不快……”
“从前娘为了二妹妹去庄子养病的事,也和爹爹大吵了一架,冷了好几个月才和好。”
“娘,我想您和爹爹能和和美美的。”
萧鸾飞一手捏住殷氏的衣襟,形容间充满了孺慕之情。
殷氏:“……”
殷氏叹息地拍了拍女儿的手,想说什么,听到门帘外响起一些动静。
“二姑娘,三少爷,”大丫鬟璎珞温婉的声音隔着门帘传来,打断了母女俩的对话,“夫人和大姑娘在里面等着呢。”
毡帘被人轻轻地撩起,萧燕飞和怀里抱着一只白色小奶猫的萧烨一起进来了。
“母亲。”萧燕飞盈盈一拜。
自穿来后,这个行礼的动作她已经做了很多次,如今就像是身体的反射性动作,优雅如画,流畅自然。
萧烨笑嘻嘻地说道:“娘,雪球太调皮了,我都抓不住它,幸好二姐姐帮我抓住了!”
小团子肉嘟嘟的小脸红扑扑的,鬓角的发丝略有几分凌乱,忙拉着萧燕飞在旁边坐下。
萧烨的乳娘锦娘歉然地接了一句:“倒是雪球似乎吓到崔姨娘了……”
“雪球才没吓崔姨娘呢。”萧烨噘了噘嘴,又对着萧鸾飞抱怨了一句,“大姐姐,你把崔姨娘叫来干嘛啊!”
一时间,屋内其他人的目光都朝萧鸾飞看了过去。
“……”萧鸾飞脸色一僵,攥着帕子的手指微微发白,感觉到殷氏逼人的目光落在了她脸上。
萧烨摸着怀中的小奶猫,墨玉般的大眼亮闪闪的,骄傲地一抬下巴:“我下学时看见的!”
屋内静了一静,气氛陡然变得凝滞,唯有萧烨毫无所觉。
萧燕飞对此并不意外。
她若无其事地打破了沉寂:“母亲,姨娘说,她给我挑了门亲事,已经与母亲提了,但母亲迟迟没个说法,就让我过来问问母亲。”
她脸上带着一抹浅浅的笑容,泰然自若。
她不是在质问,也不是在试探,仅仅只是坦然地在陈述一件事。
她不知道萧鸾飞把崔姨娘引来见她到底是出于好意,还是别有用心。
但她只是个庶女,在这侯府里,头上是夫人管着,坦诚是一种诚意。
设身处地想,要是自己刚刚帮别人解决了一个麻烦,转眼间那人就又和罪魁祸首亲密无间,自己肯定也会不舒坦的。
“燕飞,那你是怎么想的?”殷氏端容凝视着萧燕飞,无形间就露出一股威严的气势。
萧燕飞唇角轻抿,优雅地将双手相交叠在裙上。
耳边犹回响着方才崔姨娘那哽咽的倾诉声:“燕儿,卫国公好了,冲喜的事应该也不成了,可有一就有二,为了侯府,太夫人怕是又会给你挑别的亲事。哎,都怪姨娘没用,姨娘这些年身子一直都不利索,一日日地衰败,怕是日后也看顾不了你了。”
“姨娘想趁着身子还好,给你挑门好亲事,欢欢喜喜地送你出嫁,可夫人怎么也不肯同意。”
“燕儿,你的亲事是大事,夫人怎么也不该因为厌了姨娘就不管你了,无论如何,你也叫了她十几年的母亲。”
“哎,都是姨娘连累了你啊!”
这若换作从前,崔姨娘这样一哭,一说,原主肯定会心疼,会说她去找夫人问问的。
萧燕飞如崔姨娘所愿这么说了。
她也就真来问了。
只是问。
单纯的问。
至于到底怎么做——
“我听母亲的。”
萧燕飞粲然一笑,笃定地说道。
她这一笑,弯弯的眸子里光华流转,清丽的五官如天边晚霞般,光彩照人。
屋里的气氛又舒缓了起来,黄昏的晚风带着馥郁的芳香徐徐地拂了进来,几片残花落在窗槛上,茶几上……萧鸾飞的手背上。
萧鸾飞浑然不觉,怔怔地看着萧燕飞,片刻后,又慢慢地转头去看殷氏。
殷氏的眉宇间浮现一抹浅浅的笑意,委婉道:“燕飞,你的亲事,母亲会给你好好挑的。”
她说得点到即止,并不想让那等腌臜事污了两个小姑娘的耳朵。
两个丫头才刚及笄,正值芳华,本该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
萧燕飞一直盯着殷氏的眼睛,她的目光清正泰然,看着自己时,不曾有片刻的躲避、犹豫与心虚。
相比较之下,她在那个口口声声喊她“心肝宝贝”的崔姨娘眼中,却看不到一点真心。在那个梦中,当原主被除族时,崔姨娘在笑;当原主被逐出侯府后,崔姨娘也从不曾对原主伸出援手。
萧燕飞坚定地点点头:“好!”
她相信自己的眼睛,夫人更值得信任。
“好孩子。”殷氏不由笑了,笑容柔化了她雍容的眉眼。
她一直心疼燕飞这孩子。
幸好,这孩子长大了,如今自己也能看明白了。
只要她自己有主心骨,将来也必然能过得好。
两人相视一笑,带了点无言的默契,又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亲昵与熟稔。
萧鸾飞静静地凝望着殷氏与萧燕飞,眸色一点点地变得幽深起来,深不见底,似要把周围的光芒全都吸进去般。
“大姐姐,”萧烨唤了一声,道,“你的帕子掉了。”
他的手一个没抓紧,怀里的小白猫就从他怀中跳了出来。
小奶猫三两下就跳到了窗槛上,“喵喵喵”地连叫了好几声,直把枝头停着的那对喜鹊惊飞。
萧烨喊着“雪球”,赶紧屁颠屁颠地去抓猫。
萧燕飞看着活泼的萧烨,唇角一弯,温温柔柔地说道:“母亲,姨娘说她病了,方才又吹了这么久的冷风,还得劳烦母亲给她请个大夫看看。”
殷氏低低一笑:“是该赶紧请个大夫,也免得小病拖成了大病。”
殷氏招手让赵嬷嬷去请李老大夫过府,接着又吩咐大丫鬟道:“璎珞,你去一趟崔姨娘那边,跟她说,既然身子不适,就好好在她自己的屋里待着,闲来无事就多抄抄佛经,别出来走动了,免得惊忧了府中的姑娘们。”
言下之意,就是禁了足。
赵嬷嬷与璎珞纷纷应命,退了出去。
“摆膳吧。”殷氏又喊着萧烨,“烨哥儿,快放下雪球,该用膳了。”
因为多了两位姑娘与殷氏、萧烨一起用膳,今天的晚膳尤其丰盛,足足五菜一汤一羹,还有两碟点心以及一盘水果拼盘,摆了满满一桌,色香味俱全。
半个时辰后,用完了晚膳的萧燕飞就率先告退了。
让乳娘带着萧烨回屋后,西暖阁内又只余下了殷氏与萧鸾飞母女。
“娘……”萧鸾飞想说什么,却见殷氏抬手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鸾飞,你回去吧。”殷氏罕见地对着萧鸾飞板起了脸,“这几天也别出门了。”
殷氏对这个长女视若珍宝,自小都不曾疾言厉色地训斥她,可此时此刻,她看着萧鸾飞的表情难掩失望,语气也变得异常的严厉。
萧鸾飞的指甲掐进了柔软的指腹,留下一个个月牙形的印记。
她停顿了一下,终究乖乖地福身应道:“娘,我先回去了。”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长翘浓密的眼睫垂下,掩住眸底的情绪。
赵嬷嬷亲自送萧鸾飞出去,走到堂屋时,她才轻声道:“大姑娘,您怎么就这么糊涂呢!”
若非三少爷随口提及,赵嬷嬷怎么也没想到崔姨娘竟然是大姑娘特意叫来这边等着二姑娘的。
萧鸾飞明艳的脸庞低垂,上方的屋檐在她脸上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衬得她神情暗淡。
她低声道:“嬷嬷,我看着爹娘不睦,心中实在忐忑。”
“而且,二妹妹有些变了,如今对着崔姨娘不闻不问,我是生怕……”
萧鸾飞欲言又止,形容间难掩忧色。
虽然萧鸾飞说得隐晦,但赵嬷嬷听明白了:大姑娘是觉得二姑娘的性子多少太过凉薄,生怕夫人付出真心,到头来却会吃亏。
赵嬷嬷自小看着萧鸾飞长大的,自是偏爱她的,忙柔声劝道:“大姑娘,您不用多想,这崔姨娘的心思重着呢,您还小,经的事少,看不明白。”
“老奴瞧着二姑娘如今似乎是开窍了,明白好歹了,哎,也是崔姨娘太过狠心。”
顿了顿后,赵嬷嬷又道:“大姑娘,您先回去吧,老奴会好好劝劝夫人的。”
萧鸾飞点点头,又朝西暖阁方向望了一眼,这才离开了正院。
夕阳彻底落下,天色昏暗,府内各处已经点起了一盏盏灯笼,宛如点点萤火在夜色中闪烁着。
夜风习习,拂在人脸上夹着一丝丝寒意,吹乱了她鬓角的发丝。
萧鸾飞魂不守舍地返回了她的院子。
她心情烦躁,平日里睡前都会翻几页书,可今晚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躺下去后,辗转反侧,久久难眠。
这一夜,她睡得很浅,不停地做梦。
梦中她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她身世的秘密被揭开……
从此,她变得一无所有!!
她成了被人指指点点的对象,成了旁人茶余饭后的笑料,再也无法在京城、在侯府立足……
半夜时,萧鸾飞满头大汗地抱着锦被坐起,惊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