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燕飞相当娴熟地用意念取出了急救箱里的布洛芬,把药片全都一粒粒地抠了出来,数了三粒放进一个小瓷瓶里。
她招招手,对着海棠如此这般地叮嘱了一通。
海棠连连点头,把那个小瓷瓶藏在了袖袋中,快步离开了月出斋。
她熟门熟路地去了内院厨房。
厨房里一向热闹,各房的下人都来这里提膳,进进出出,根本就没人多看海棠一眼。
海棠问了一个相熟的粗使丫鬟,就独自去了茶水间。
炉子上的水壶中发出细微的烧水声,厨房的管事妈妈何家的就坐在一把老旧的椅子上,捂着肚子唉声叹气,圆润的面庞煞白煞白的,眉心更是皱成了“川”字。
旁边的茶几上放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红糖姜茶,一股子香甜的气味弥漫在白气氤氲的茶水间里。
海棠凑过去,关切地问道:“何妈妈可是葵水来了,肚子不舒服?”
何家的抬起头来,神色恹恹地斜了她一眼,心里清楚得很,海棠这般殷勤地凑上来自然是有所求。
“老毛病了。”何家的一副不欲多言的样子,连嘴唇都泛着白。
海棠就从袖袋里掏出了萧燕飞给的那个小瓷瓶,递给了何家的:“何妈妈,我们二姑娘听说妈妈身子不适,让我给妈妈送了药过来。”
“我们姑娘说了,妈妈只要吃上一片,人就会舒坦的。”
何家的一愣,眼神游移一下。
二姑娘这是来示好了?
何家的将信将疑地接过了瓷瓶,打开看了看,见瓶子里有几粒白色的药丸。
这是药吗?
不会是面粉团子或者明矾粉揉成的吧?
何家的正想着,腹中的坠痛感突然加剧。
原本是痛,像是肚子被人重重地捶打着,而现在,仿佛肚子里有把刀在翻来覆去地绞动似的,痛得她恨不得昏死过去。
她的脸色更白了,嘴唇剧烈地抖动了两下,连眼角都隐隐渗出了泪花。
“妈妈你还好吧?又疼了吧?”海棠察言观色,去给何家的倒了杯恰好入口的温茶,“何妈妈,快把药吃了吧。”
这才短短几个呼吸间,何家的就觉得自己似乎在鬼门关走了一回。
剧烈的疼痛让她无法冷静地思考,让她只想快点解脱。
试试吧,左右不会是什么毒药的。
以二姑娘那软趴趴跟棉花团子似的性子,不过是吃了几天青菜豆腐,怎么也不可能有胆子害人的。
何家的破罐子破摔地想道,一咬牙,从小瓷瓶里倒出一粒药塞进嘴里,又接过了海棠递来的温茶水吞服。
“骨碌”一声,小小的药片就沿着喉咙入腹。
“妈妈再忍忍,这药一炷香就起效。”海棠含笑道,“我再去给妈妈倒杯茶。”
何家的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吃了药后,她又有些后悔。
她从前也看过几个大夫与神婆,吃过一些药,可都治不了她这二十多年的老毛病,就这么粒还没指头大小的药,又能有什么用!
也不知道二姑娘是哪里弄来的偏方,万一非但没起效,反而更严重了……
何家的喝着海棠给她倒的温水,胡思乱想着。
她心中忐忑,与海棠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一会儿聊最近当季的果子,一会儿聊厨房下个月的新菜式,一会儿说起近来盐贵,每月的用盐都被掐得死死的……
何家的无奈地叹道:“这不,最近我连咸鸭蛋都不敢让厨房做了,就为了少用点盐……咦?”
说着,何家的忽然直起了上半身,一手捂着肚子,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不痛了,我的肚子不痛了。”
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又在茶水间来回走了两圈。
她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像是吃了什么神丹妙药似的。
不仅肚子不疼了,手不抖了,也不出虚汗了,甚至都不恶心了,她感觉自己似乎又活了过来。
“海棠,好了,我真的好了。这真是神丹啊。”何家的喜出望外地看着海棠,急忙去拿茶几上的那个小瓷瓶。
海棠笑了笑:“何妈妈吃了管用就好。”
“我们姑娘说了,这药至少能管三四个时辰,要是之后又疼了,妈妈就再吃上一片,但至少要相隔两个时辰。”
“妈妈千万记清楚了。”
“我记下了。”何家的点头如捣蒜,小心翼翼地抓着手里的瓷瓶,仿佛这是什么稀罕的宝贝。
这小小的一片,居然就救了她的命。
这实在是太神了!
可偏偏只剩下了两粒药了。
她表情局促地清了清嗓子,想问海棠下回能否再找二姑娘讨药,话还未出口,一个婆子进了茶水间,对何家的说道:“何妈妈,晚膳好了。”
何家的便随那名婆子过去看那些备好的食盒。
内厨房送出的这些食盒都要由何家的检查过,才能送去各房各院,万一出了什么问题,第一个受到问责的自然也是管事妈妈。
何家的先是打开了第一个食盒,里面摆放着四菜一汤,胭脂鹅脯、清蒸桂鱼、醋溜白菜、茄鲞以及一碗口蘑炖鸡汤,旁边还有两小碟干净漂亮的凉拌菜。
她看了看,就把盖子盖了回去,又打开了第二个食盒,这个又比前头那个多了一盅干贝水蒸蛋。
当第三个食盒打开时,何家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不自然。
里面赫然摆放着三道菜,白灼青菜,木耳豆腐羹和一碟凉拌黄瓜。
三道素菜干干净净,没一丁点荤腥,与前面的两个食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是给哪院的?”何家的明知故问,眼里有些心虚,避开了海棠的目光。
婆子如实答道:“这是二姑娘那边的。”
“这种菜怎么能给二姑娘?!”何家的义正言辞地斥道,“谁让你们这么干的?”
“……”婆子一头雾水地看着何家的,想说这不是何妈妈你的意思吗?
不给婆子说话的机会,何家的赶紧又道:“还不去换了。就换成和……和大姑娘那边一样的。”
大姑娘萧鸾飞是嫡长女,她那里的份例自然是府里姑娘们中最好的。
婆子也不敢得罪何家的,于是唯唯诺诺,又赶紧去给萧燕飞换了一个新的食盒。
这食盒还是由何家的亲自交给海棠的:
“要是哪里不和二姑娘的口味,你下次尽管与我说。”
海棠还特意学着何家的那种谄媚的口吻,把这句话复述给了正在用膳的萧燕飞听。
“就猜到了。”萧燕飞用筷子夹了块腌的胭脂鹅脯送入口中,鹅肉嫩滑入味,鲜香咸甜,十分开胃。
她满足地眯眼。
这侯府厨娘的手艺不错,回忆起从前不是吃食堂就是点外卖的日子,她觉得穿来古代也算勉强有了个福利。
海棠给萧燕飞盛了一碗口蘑炖鸡汤,送到了她手边,好奇地问道:“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她之前还以为是太夫人故意为难二姑娘,却不想竟然是厨房那边擅自为之。
萧燕飞咽下鹅肉后,慢慢悠悠地喝了两口汤,才道:“太夫人再怎么不满,都不可能在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来故意折腾我。”
太夫人若真想要折腾她,有的是法子,没必要用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手段。
“青菜豆腐……这也就是有人逢高踩低罢了。”
那一句“晦气”让府中的下人们觉得她讨了太夫人的厌,便趁机暗地里克扣了点她的份例,认为她只能哑巴吃黄连,没胆子去向太夫人或夫人哭诉。
这不过是点小事,萧燕飞确实觉得没必要求人,她自己就能解决。
但凡是人,这年纪一点点上来,谁没个头疼脑热的毛病。
尤其这古代人啊,大部分的毛病都是靠熬靠忍,内院的管事妈妈们大都四十以上了,从前落下的病根绝对不会少。
只需要给一点小恩小惠,对方自然也就不会为难她了,甚至于以后还会有求于她。
海棠被萧燕飞这么一点拨,恍然大悟:“姑娘真聪明!”
自孙妈妈的事后,姑娘似乎一下子长大了不少,就仿佛被神仙给点拨了一般。
真好!
萧燕飞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又道:“你再去打听一下陶妈妈、褚妈妈、邹妈妈……”
于是,萧燕飞接下来的日子好过了许多。
每天厨房那边送来的一日三餐加夜宵全都是比着萧鸾飞的份例给的,荤素搭配,还时不时地多送上一碟小菜。
针线房的陶妈妈亲自带人给萧燕飞试下一季的夏装,还热情地给了她一些帕子、布头与针线。
浆洗房那边收了月出斋的衣裳总是当天就浆洗、晾晒,第二天一早就把熏好的衣裳第一时间送回去……
零零总总的这些事自然也瞒不过侯夫人殷氏。
殷氏笑着对身边的赵嬷嬷说道,“燕飞这丫头性子变活络了不少,小姑娘家家果然还是得多出门走走。”
本来她还想把何家的叫来敲打几句的,没想到萧燕飞自己轻轻松松就解决了。
“夫人说的是。”赵嬷嬷正在给殷氏捏肩颈,心里感慨夫人还是如从前在闺中那般心善。
殷氏方才看了一会儿账册,肩颈正酸痛着,微微抬头,又示意赵嬷嬷给她捏捏另一侧。
仰首看着上方暗沉的屋顶,殷氏叹道:“这人啊,还是要放开眼界。若成天闷在府里,抬眼就是四方天,自然是谁亲近自己,就听谁的。”
“可只要走出去,就会发现这天地很大……”
说着,殷氏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怀念的微笑。
曾经,她梦想着可以走遍大江南北,见识不同的风土人情。
只可惜……
赵嬷嬷是殷氏的乳娘,自小看着她长大的,自是心疼她,暗叹:夫人太不容易了,这些年困在侯府内宅,外人只看她是风风光光的侯夫人,又岂会知道她的艰难!
太夫人、侯爷、崔姨娘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赵嬷嬷想了想,还是提醒了一句:“夫人,二姑娘的事太夫人自有主张,老奴以为您还是别管这闲事了。”
殷氏的目光沉了沉。
今早,她去太夫人那里晨昏定省时,恰好崔姨娘也在。
她还未踏进门,就听到崔姨娘与太夫人在闲聊,说起初一那日太夫人带侯府女眷去皇觉寺上香时,偶遇宫中贵人的事,又说贵人赞侯府的二姑娘漂亮。
施嬷嬷还笑着说什么满京城的姑娘里都找不到比二姑娘模样更好的了,难怪得贵人青眼。